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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唐朝禅宗的“南北之争”



  文/罗甸甸

    由惠能弟子神会发起的禅宗“南北之争”,无论在中国佛教史还是在珠江文化史,都称得上是一个重大事件。对于这场论争,历来有不同的评价。本文就此作一回顾与探讨。

  梁启超先生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将中国自黄帝时代至清光绪四千余年学术史划分为八个时代,其中南北朝至唐代为“佛学时代”,由此可见佛学在当时影响之大。发源于天竺的佛教要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传播和发展,就必须使自己的教义和实践适应中国文化的传统,走向中国化。佛教中国化是一个历史过程。魏晋时期,佛教学者多以老庄和玄学阐发般若思想;南北朝时,佛教加强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出现了众多学派,学派的形成为隋唐宗派的创立提供了思想理论基础。范文澜先生曾说:“不懂得中国佛教就不能真正懂得中国的思想史、中国的哲学史、中国的文化史。”佛学之所以能够对中国学术产生这样的影响,当然首推惠能所创立的中国禅宗。但是,大凡学术的黄金时代,必然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首先是儒、道、佛幷存,互相争鸣。其次,就佛学来说,有三论宗、净土宗、法相宗、律宗、密宗、天台宗、华严宗和禅宗等派别。特别是玄奘、义净分别经过陆海两条丝绸之路“西天取经”而创立的法相宗和华严宗,都为佛教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作出了各自的贡献。而在禅宗内部,则有“南能北秀”,即惠能创立的“南宗”与神秀的“北宗”。如何看待唐代禅宗的南北分野及由惠能弟子神会所发起的“南北之争”?本文就此作一回顾与探讨。

  

  一、先说神秀的“北宗”

  神秀并没有创立自己的禅宗。后人将他所信奉的禅宗称为“北宗”,只是为了跟惠能创立的禅宗相区别。

  神秀俗姓李,汴州尉氏(今属河南)人。少习经史,博学多闻。十三岁出家,二十岁受戒,从此“鋭志律仪,渐修守慧”(《传法宝纪》)。历游浙闽,遍修儒道。四十八岁前往蕲州东山投师,见弘忍“以坐禅为务,乃叹伏曰:此真吾师也”。(《宋高僧传.神秀传》)神秀与惠能一样,刚到东山之时,都是从事寺中砍柴、舂米等杂物。由于神秀的优秀,得到了弘忍多次的赞许。《大通禅师碑铭》载:弘忍曾赞叹“东山之法尽在秀矣。”《传法宝纪》载,神秀曾一度还俗,在荆州天居寺隐居十年之久,直至唐高宗仪凤年间被数十位高僧举荐,得到朝廷允许再度出家,被派当阳玉泉寺住持,传授“东山法门”禅法。久视元年(700年),武则天派使者迎请神秀入朝。《为洛下诸僧请法事迎秀禅师师表》记载,当时神秀已经年过九十,仍然“行彩日茂,宏益愈深”。《大通禅师碑铭》中记载神秀入京之盛景:“久视年中,禅师春秋高矣,诏请而来,趺坐觐君,肩舆上殿,屈万乘而稽首,洒九重而宴居。传圣道者不北面,有盛德者无臣礼,遂推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仰佛日之再中,庆优昙之一现……”。到了唐中宗时期,神秀几次提出回玉泉寺,都不被允准,神龙二年(706),在洛阳天宫寺辞世。帝赐“大通禅师”之号。

  神秀的弟子当中著名的有普寂、义福、景贤等人。据《景德传灯録》卷四,神秀的弟子还有五台山巨方、中条山智封、兖州降魔藏、寿州道树、淮南都梁山全植等禅师。

  据《楞伽师资记》:神秀从弘忍“受得禅法,传灯默照,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不出文记。”《观心论》并非神秀所作,笔者认为极有可能是神秀与其弟子们互相讨论佛法的记録,因为,在我国随闻随记的习惯也是古来有之。而在其开宗传法的数十年间,其弟子将其传法内容笔録下来,互相传钞习诵,也是有可能的。从现存敦煌本《观心论》的内容与形式,与其他的佛经不同,形式上较类似于儒家著作《论语》。而此书现已成为研究神秀一派佛学的重要依据、材料。

  《观心论》开篇载:

  问曰:若有人志求佛道,当修何法,最为省要?

  师答曰:唯观心一法,总摄诸行,最为省要。何为观心?心者,万法之根本也。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万行具备。

  《楞伽师资记》的《神秀传》载,神秀把自己的禅法归结为“体用”两字,坐禅观心,了悟善恶、是非,只有运用佛的智慧,断恶修善,才能做到“无念”、“得见心性”,神秀认为这是参禅修行的根本法门。《观心论》脱离外界环境去思考人生与内心世界问题,其强调人的精神世界中有一种先天的道德意识——“真知之心”,即佛性,这是人为什么能够脱离凡尘苦海,觉悟成佛的根据。而人却生活在凡间,凡间是人一切苦恼、一切罪恶的本源。

  神秀呈给弘忍表达自己禅法见解的偈颂: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可见,神秀对于觉悟内心本具的真如佛性是非常重视。在神秀看来,心是一切善恶万法的根源。心净体用,直了心性。染心则易烦恼,有烦恼便会造恶业,有恶业就会轮逥六道,成为凡夫而受生死大苦。因此修禅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摆脱无明的束缚(无明之心皆以贪、嗔、痴为本原,而贪、嗔、痴又通过人的“六根”与外界而产生“六识”,或称“六贼”),而灭除染心。

  同时,在神秀看来,所谓念佛,重在“念”上的功夫。神秀指出,念佛必须正念,正念念佛才能往生净土。他认为,念佛关键在于内心,而不在于持名念诵。持名念诵都不过是捕鱼之筌,在念佛的过程中,不仅是称诵名号,还应体悟真如佛性。佛是觉悟之意,念是坚持之意。“觉察身心,勿令起恶”,“忆持戒行,不忘精勤”,这才是“正念”。

  神秀在《观心论》中,对执着有为事相的修行方式,提出了严厉的批评:“窃见今时浅识,唯执事相为功”,正是神秀以觉悟无为真如佛性为修行理念的真实写照。所以,神秀的观心修禅法门,其实就是觉悟内心的真如佛性。“过去诸佛所修功德,皆非外识,唯只论心。心是众善之源,心是万恶之主”,一切诸佛之所以成佛,都在于能觉悟内心的无为真如佛性,而不是迷修外在的有为事相。

  由此可见,神秀的“北宗”,是典型的寺院派。其最大弊病是无法跨出寺院一步,无法走向民间,也就无法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

  同时,正如余秋雨所说:“在释迦牟尼之后,佛教的传播又出现了繁琐论辩的极端化倾向,大量智慧的头脑加重了佛教的学究性、门派性,结果只能渐渐地衰落。”(《历史的脸谱》)传入中国的佛教也是这样。曾经沿海上丝绸之路往天竺取经的高僧义净,就对当时佛学之流弊进行尖鋭批评:“讲说撰録之家,遂乃章钞繁杂,……上流之伍,苍髭乃成,中下之徒,白首宁就。律本自然落漠,读疏遂至终身,师弟相承,用为成则。论章段则科而更科,述结罪则句而还句。……又凡是制作之家,意在令人易解,岂得故为密语,而更作解嘲。”(《南海寄归年法传》)神秀没有看到这种流弊;义净虽然看到了这种流弊,却没有找到改革的途径。

  但是,历史既然垂青佛教,使之与儒、道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三条支柱,就必然会造就一位能够在中国人心目中与儒家始祖孔子、道家始祖老子并驾齐驱的人物,他就是惠能。

  

  二、“南宗”与“北宗”的根本分歧

  要弄清惠能所创立的南宗与神秀的北宗有何不同之处,不妨先举《坛经》中一段:

  公(韦刺史)曰:“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南朝四百八十寺”,梁武帝大兴土木造寺度僧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在一般佛教徒看来,这似乎是件大好事。然而,禅宗始祖达摩却认为“实无功德”。惠能则进一步发挥,严厉批评“武帝心邪,不知正法”。

  惠能为什么反对盲目造寺度僧?只要回顾以下他的经历,就不难理解。他本来目不识丁,到黄梅禅寺之后,尚未剃度,每天劈柴舂米,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坐禅念经,然而正是他作出了令五祖和徒众无不嗟讶的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而惠能创立有中国特色的禅宗,也并非在寺院中完成,而是在四会的扶卢山,怀集的上爱岭。实践使他认识到:“佛法在世间”(《坛经》)。

  “佛法在世间”这句话,看似简单,其实是对佛教思想的重大突破,也是惠能与神秀禅学思想的最大区别。它使佛法由寺院走向民间,由少数僧侣走向广大百姓,从而由一般的宗教变成与儒、道并立的中国传统文化三条支柱。而惠能就不仅是佛教禅宗的六祖,而且是中国禅学文化的创始人,是中国和世界思想史、哲学史上有重要地位的思想家、哲学家。他完成了把印度佛教中国化的过程,创始了中国禅学文化,体现了珠江文化在古代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创造了与孔子的儒学、老子的道学并驾齐驱、广传天下的一套完整哲学——禅学。 

  佛学的中心就是关于“如何成佛”,那么什么人可以成佛?惠能认为,人人皆可成佛。“不悟即是众生,一念头悟时众生是佛”。为了进一步说明,惠能还生动地打了一比喻:

  譬如其雨水不从天有,元是龙王于江海中将身引此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一切有情无情,悉皆蒙润。……众生般若之智,亦复如是。(《敦煌本坛经》)

  这是说,人人皆可成佛就象众生都可以蒙受雨水一样地机遇均等。

  其次,为什么人人皆可成佛?惠能说:“世人性净,犹如清天。”(《敦煌本坛经》)神会说:“一切众生本来涅盘,无漏智性,本自具足。”(《神会语録》卷一)这都是说,一切众生本来都具有佛性。

  所谓“宗教信仰”,其自身必须有一特点,那就是解惑。只有通过解惑才能信仰,而惠能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显得非常高明。从一开始,惠能毫不含糊地解答了佛教的根本问题——“成佛”。从秦始皇起,中国对于“成仙”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上至天子,下至平民,都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神仙之说法、极乐世界之向往早已深深地种在所有人的心里。然而与“成仙”相比较,惠能所提倡的“成佛”更为切实可行。既然人人都具有佛性,为什么人人不能随时成佛呢?惠能说:

  世人性净,犹如清天,惠(慧)如日,智如月,知(智)惠(慧)常明。于外着境,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能明。(《敦煌本坛经》)

  惠能认为,人的佛性本心被世俗“妄念“所掩覆,就好象清澈的天空,皎洁明亮的日月被浮云遮盖一样,使清净的佛性无法显现出来。

  那么,怎样才能把妄念浮云吹散,使清净的佛性显现出来呢?惠能认为这并不难:

  我此法门,从上已(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敦煌本坛经》)

  何为“无念”、“无相”、“无住”?他说:

  无念法者,见一切法,不着一切法。(《敦煌本坛经》)

  “无念”就是不着一切法,也就是不于外着境。当人们接触外境时,心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尝美味不觉得爽口,看美色不感到悦目。达到这种境界就是不于外着境,也就是“无念”了。“无念”并不是如同木石一样地无任何感知,而是“无妄念”,也就是主观上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惠能所说的“无念”、“无相”、“无住”不是要求人们远离凡尘,闭目塞听,而是照常从事自己的生活劳动,对于世间的万事万物、各种名相不贪、不执着,不把所谓是与非看作对立双方。从含义上看,“无相”、“无住”两者实际为“无念”所包含,所谓“悟无念法者,至佛位地”,只有具备“无念”,才有资格“成佛”。

  既然有了“成佛”的条件,那成佛是否需要有一种修行方法呢?这种修行方法又是怎样的呢?惠能以前的佛教徒都把坐禅当成修行成佛的重要方法。禅,全名禅那,意思是静虑。既然是静虑,首先就要静坐。通过静坐使思想由躁趋静,再由静而入定。达到定,便可由定生慧。这一系列过程就是坐禅。惠能既然反对造寺度僧,也就反对坐禅。他通过自身实践深深体会到:“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况且,普通百姓根本没有时间去坐禅。如果强调坐禅,对禅宗的普及极为不利。他指出:

  善知识,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着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善知识,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菩萨戒经》云:我本性元自清净。善知识,于念念中,自见本性清净,自修、自行、自成佛道。(《敦煌本坛经》)

  “外离相”就是前面说的“不执取外境”、“不于外着境”;“内不乱”就是前面说的“无妄念”。“不于外着境”和“无妄念”都是“无念”,所以,只要做到“无念”就是坐禅了。惠能为了证明不坐禅是佛正法,还引用了《维摩经》的说法:“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敦煌本坛经》)

  只要做到这一步,或行或住或坐或卧,那怕是担水劈柴的杂役,都可以看作坐禅,都可以达到禅定,达到佛的境界。惠能当年在黄梅禅寺,不正是如此么?王维在《能禅师碑铭》中做了完全符合惠能原意而又非常概括的说明:

  定无所入,慧无所依;

  举手举足,常在道场。

  “定无所入”是说行住坐卧都可以入定。“慧无所依”是说定慧一体。惠能以前的佛教徒认为,必须先入定,然后才能发慧。惠能则主张“慧无所依”。这是说发“慧”并不一定要依靠“定”。“举手举足,常在道场”是说一举一动都不离道,都可以发“慧”,都算禅定。惠能以前的禅法重点在“定”,惠能的禅法重点则在“慧”。只要能发“慧”,不论你做什么都可以叫禅定。这样,惠能就把禅定和世俗的一切事情融为一体。惠能不仅在理论上否定了坐禅,而且在宗教实践上也否定了坐禅,这是对佛教修行方式的重大改变。

  佛的境界是需要长期修行纔可以达到呢,还是一下子觉悟就可以达到?这就是所谓渐悟和顿悟的问题。惠能在传法中,使佛教进一步走向世俗化,不提倡苦读,不强调坐禅,“自修自作法身,自行佛法,自成佛道”。《坛经》:

  善知识,本来正教,无有顿渐,人性自有利钝。迷人渐修,悟人顿契。自识本心,自见本性,即无差别,所以立顿渐之假名。

  “渐顿”之法,惠能的态度是客观的,可他强调“顿悟”,这是惠能最为聪明的做法,也南宗禅法中的点睛之笔。“顿悟”学说虽然非由惠能首创,但惠能是把顿悟作为解脱和成佛的根本思想和方法的第一人。他发展达摩禅以自觉圣智、证悟性净之理为中心的禅学观念,提倡“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强调自心的觉悟,并把自心的迷悟看作能否成佛的唯一标准。“人人皆有佛性”、“定无所入”、“顿悟”等主张直接向传统佛教发出挑战,同时把来自印度的佛法真正融入中国,建立中国佛法。惠能一派能战胜当时在北方占居统治地位的神秀一派,就因为这种速成的成佛途径比渐悟更能吸引群众。后世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云云,都是在这种顿悟思想基础上发展而成的。

  在改革修行方法的同时,惠能也改革了修行的内容。他将儒家“修身齐家”的理念引进佛教,《坛经》中说:

  

  恩则亲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锁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

  

  这些思想,使禅宗进一步具有中国特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惠能不仅这样说,而且身体力行。为报父母养育之恩,他在唐弘道元年(683年)将自己的故居改为寺,名为报恩寺。神龙三年(708年)十一月则天武帝亲书“敇赐国恩寺”匾额,报恩寺才改名为国恩寺。唐太极元年(712年)七月,他又在国恩寺内左侧建报恩塔,并于次年夏亲自返国恩寺督工,七月塔落成。寺右有唐中宗赐额惠能葬的六祖父母坟。这种做法,在佛寺中可谓破天荒头一次。韩愈曾经批评佛教:“髡而缁,无夫妇父子,不为耕农蚕桑而活乎人。”经过惠能改革后的禅宗,已经完全摒弃这些情况,因而变得富有人情味,不仅普通百姓乐于接受,许多文人也纷纷研习,佛学的地位大大提高。

  由此可见,惠能的历史功绩,在于他完成了“正信佛教”向“民间佛教”的转型,在完成佛教本土化过程的同时,完成了佛教民间化、世俗化,使它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楼宇烈《佛教与当代社会》说:“在中国从唐代开始就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叫做以儒治国,用儒家的理念来治国;以道治身,以道家的理念来养生;以佛治心,所以也可以说佛教它是一种治心的宗教。”佛学成为广大百姓“治心”的理念,始于惠能。

  

  三、“南北宗之争”述评

  据史料考证,惠能、神秀的南北宗在禅法思想上有异,但他们生前并没有公开激辩,也没有大的冲突,始终保持着相对平衡的局面。惠能的南宗在较长的一段日子里盛行于岭南地区。

  惠能离世后,弟子神会北上传法,开始了南北宗之争。神会俗姓高,湖北襄阳人,是惠能晚期的弟子,约生于武则天垂拱二年(686年)。童年从师学习《五经》,继而钻研《庄子》、《老子》,很有造诣。后来读史,在《后汉书》中初次接触到佛教东传的历史,便对佛教发生了浓厚兴趣,断了读书做官的念头,毅然辞别双亲,投于本府国昌寺颢元法师门下出家,苦读佛经,悟解很多。据说又曾从荆州五泉寺神秀法师学习禅法,后因神秀应诏入京,才南下投惠能为师。到曹溪后,神会受到惠能的器重。为了增广见闻,不久神会又北游参学,先到江西吉州(今江西吉安县)青原山访谒惠能早期弟子行恩,继到西京长安受戒,于中宗景龙年中(707-709年)回到曹溪,继续向惠能请教。开元元年(713年)七月,国恩寺报恩塔落成,惠能集徒众曰:“吾至八月,欲离世间,汝等有疑,早须相问,为汝破疑,令汝迷尽。吾若去后,无人教汝。”弟子听罢,悉皆涕泣,惟有神会神情不动,亦无涕泣。惠能认为他“却得善不善等,毁誉不动,哀乐不生”。

  《宋高僧传》卷八《神会传》载:“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胜。开元八年(720)敕配南阳(河南南阳市)龙兴寺。续于洛阳大行禅法,声彩发挥。……致普寂之门,盈而后虚。”神会在龙兴寺期间,一改惠能清净的作风,主动结交各级官员,积累一定的政治资本。当时与神会有过直接联系的官员有:户部尚书王赵公、崔齐公(崔日用或其子崔宗之)、吏部侍郎苏晋、润州刺史李峻、张燕公(张说)、侍郎苗晋卿、嗣道王(李炼)、常州司户元思直、润州司马王幼琳、侍御史王维、苏州长史唐法通、扬州长史王怡、相州别驾马择、给事中房涫、南阳太守王弼等。在龙兴寺,神会大讲南禅之法,特别是顿悟之法。这与北宗所主张的坐禅入定,观想义理,引发智慧,先定后慧,从定发慧相违背,从而导致后来“滑台大辩”。

  开元二十年(732)滑台大云寺(河南滑台县)举行无遮大会,神会在大会上与代表北宗的崇远法师进行激烈辩论,这次辩论也是佛教史上最为重要的滑台辩论。当中涉及到南北宗在禅法上众多的分歧,但其中最重要的是:谁是禅宗正统?

  这不仅是当时直到现在都争论不休的问题,笔者认为这是弘忍故意留下的“玄机”。从现有的资料,弘忍并没有指定某一人作为他的法定继承人。弘忍门下,人才辈出,弟子各具千秋,均可为一方人物,“分头并弘”比“师徒单传”更能扩大佛教的影响。的确,在唐代中后期,禅宗内部已出现宗派林立。据宗密所集,殆且百家,有独特宗义者十室并为七派,它们是:神秀门下普寂等北宗提倡的“拂尘看净,方便通经”;智诜所开净众寺金和尚一系提倡的“三句(无忆、无念、莫忘)用心为戒定慧”;老安门下俗弟子陈楚章一系提倡的“教行不拘而灭识”;惠能门下怀让、道一提倡的“触类是道而任心”;惠能门下神会提倡的“寂知指体,无念为宗”;牛头法融门下慧忠、道钦一系提倡的“本无事而忘情”;此外还有传说也是弘忍弟子的宣什一系(亦称“南山念佛门”禅宗)提倡的“借传香而存佛”。在众多门户积极地宣扬禅法,出现了盛唐“禅宗百家争鸣”的局面,这是弘忍希望看到的。但也因为弘忍当初没有指定正统,在禅宗发展到鼎盛阶段,导致了南北宗之争。

  南宗、北宗区别划分得如此分明是从神会北上传法,到“滑台大辩”期间才形成的。神会的“立南北”运动,而他把禅宗分为南北的根据是惠能“顿”、神秀“渐”的修行方式,定名为“北渐南顿”(“南能北秀”)。

  神会在“滑台”上指出,普寂擅自授意在嵩山撰刻《嵩岳寺碑》,编造禅门七代传法世系,而神会以惠能从弘忍手上接过传世袈裟为证据,证明惠能一派为禅宗正统。但是,无论神会在大会上如何才思敏捷、口若悬河去证明,也无法改变北宗的地位。因为此时正值北宗普寂、义福权倾朝野,朝廷上下对于普寂及北宗的尊崇已达顶峰,神会只能“便有难起,开法不得”的感叹。

  神会在“滑台大辩”上的言论,很快在朝廷与民间流传开来。天宝四年(745年)应兵部侍郎宋鼎之之请入住洛阳菏泽寺,日后便有了“菏泽神会”之称。正当神会在北方传法得到逐步进展时,打击再次来临。朝廷以聚众作反为名,先后贬逐神会至戈阳郡(河南潢州)、均州(湖南均县)、襄州(湖北襄樊)、荆州(湖北江陵)。不到两年,神会被放逐四次,时神会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

  “安史之乱”是唐代“由盛转衰”的转折,但恰恰是南禅利用这次动乱扭转了这一局面,“由衰转盛”。由于唐朝廷在平乱中,需要大批的军需粮草,便出现了“纳钱度僧”现象,以供应前线作战。“纳钱度僧”是向受度为僧尼、道士卖度牒,凭藉度牒便可免除徭役,所纳之钱统归朝廷,以供战事。神会凭藉其声望主持全国范围内的度僧事务,为平乱立下了汗马功劳,受到朝廷的嘉奬。《宋高僧传·神会传》载:“肃宗皇帝召入内供养。敕将作大匠并功齐力,为造禅宇于菏泽寺中也。”

  干元元年(758年),神会圆寂于荆州开元寺,年七十五岁,帝赐“真宗大师”谥号。

  德宗皇帝贞元十二年(796年),敕皇太子集诸禅师楷定禅门宗旨,搜求传法傍正。遂有敕下,立菏泽大师为第七祖,内神龙寺见在铭记。又御制七祖师赞文,见行于世。(宗密《禅门师资承袭图》)

  至此,真正确立了南禅正统地位,惠能为禅宗六祖,神会为七祖。

  对于神会发起的南北宗之争,历来有不同的评价。笔者认为,如果这场争论主要围遶禅宗的理论与修行途径来进行,当然是有意义的;然而,当时争论的焦点主要是搞清谁为“正统”,那就又当别论了。只要我们回顾惠能创立中国禅宗的初衷,便可发现:其实他是从不想争什么“正统”。《坛经》说:“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又说:“自悟修行,不在于诤。”他一贯坚持“佛法在世间”、即心即佛、众生与佛平等无二的观点和自主的成佛方法,适应了平民追求平等的要求,而一旦取得“正统”的位置,这种佛法就会从民间回到寺院及朝廷,就会受到各种束缚,不再生机勃勃。不仅惠能禅宗如此,整个珠江文化都是如此。因为中国的正统文化必然是朝廷的文化,而珠江文化的最大特色与优势在于其平民性,一旦失去平民性,珠江文化必然失落。因此,神会北上传法而掀起南北宗之争的做法,其实是违背了惠能的初衷,与惠能(包括神会自身)禅法是相矛盾的。按照惠能的“无念”理论,不应贪取是非、善恶等各相,更不应执意于谁为“正统”的观念,但神会却不惜一切代价与北宗辩是非、争邪正,虽夺得“正统”之位,但这已经与惠能佛法相距甚远。惠能禅宗是珠江文化这片土壤养育出的果实,一旦离开这片土壤,就会有如《晏子春秋》所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惠能的弟子,除神会北上传法之外,其他大都在各地推广南宗,当中名僧辈出,如:南岳怀让及弟子马祖道一、原行思及弟子石头希迁、范阳到次的明山和尚、太原自在和尚、韶州法海、吉州志诚、匾担山晓了、江西智彻、信州志常、广州志道等等。他们都为南宗的发展作出各自的贡献。

  (作者单位:《珠江文化》杂志编辑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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