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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之路

  知道世界上有大学,应该是在幼时吧,但那时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走进大学,那时老想的一件事,是到山里去看一看。

  对山的痴迷缘于所生活的那片土地。那是平原,很平,镜子一般。但又三面有山,北边是秦岭,峰峦叠嶂,清晰可见。可望而不可即,犹古人望月,便有了遐想,向往着走近山,体验山体的高,石头的大,森林的密……可惜,在家乡生活十九年,没能迈出平原一步。后来,当兵,调防,工作,平原越来越大,都更远离着山。直到一九七八年,二十五岁了,才终于走近一座山,武汉大学的珞珈山。

  珞珈是武大山系中的主峰,横亘于校园之央,树藤密布,草荆丛生。

  珞珈之北是狮子山。学生宿舍贴山坡而起,教室、图书馆沿山脊而立,灰墙緑瓦,斗拱飞檐。

  两峰之东,是侧船山,与东湖比邻,深藏于荒芜之中,人迹罕至……

  坐在迎接新生的卡车上,迎面扑过来的就是,一锥青翠的珞珈山,还有一顶琼楼的狮子山。

  一九七八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考生云集,六百多万,但只有四十万是幸运者。能到大学读书,是幸运,能到武汉大学读书,更是幸运。

  我有更深的体会。

  武大之前,我读的是村小。

  村小建在邻村,本是一座古庙,应该是解放后改的,前殿后殿是教室,正殿宏大些,打了隔断,老师们办公,兼做寝室。

  那时小学分初小和高小。初小毕业,经考试进入高小,邻村的高小有四个大队(行政村)的孩子们过来考,招两个平行班,一百人,入校那年我考得不错,是百人中的第一名。

  进入六年级,开始为初中升学做准备,不过,那主要是老师们的事,我们还懵懂。

  也就是刚要读六年级时,我开始独自生活。母亲去了哥哥那儿,帮带初生的侄女。哥哥是军人,两地分居,顾不了家,所以,母亲没法再回来。而父亲,早在1960年的大饥荒中就去世了。

  一个人生活,多了许多辛苦。上学、放学都得一溜小跑着,要做饭,要洗锅洗碗……还有农田里的活。从种子到食品,有很多道工序。

  一个人生活,也多了许多自由,可无法无天。例如上学,随时都可以终止,但都一直跟着去了。当时只觉得读书并不苦。

  下学期,学校定了重点培养对象,我是一个,算是有可能考取的一拨吧,老师额外给了些复习。所以也就被弄得开始紧张,还夹杂着丝丝的恐惧。

  该七月份考的,没考,在学校里等。后来老师说不用考了,什么考试都取消了,便有些怅然,但也释了重负。

  那是一九六六年。

  接着,是彻底地回到了土地上。

  两年后,学校通知回校,大部分都回去了。小学办了初中班,叫戴帽中学,其实该叫戴帽小学,是戴了中学帽子的小学。语文还是语文,算术改称代数,还有几何,再就是增加了物理。物理讲了些什么,好像就是压力和压强,滚动和摩擦,其他的,记忆中已荡然无存了。

  又两年,毕业,再回到土地上。大队叫我当团支部书记,算是个村干部。说是有机会就入党,今后接党支部书记的班。

  其实,我无此才德。此前和大队的干部们也都形同路人,没说过话。或许是学习还差强人意,该推荐上高中的,但却没有,算是给个补偿。

  没能继续读书,我完全不在意。沿着高中路走进大学殿堂,我没有这样的梦。

  到武汉大学前,曾在一所大学校园内短暂住过。一九七三年初,入伍,新兵营设在河南农学院。那时农学院大部已迁到外地,又逢假期,校园里几乎空空荡荡。但仍可看到学生走过,一派轩昂的样子,也有过羡慕,但没有生出过“我辈当如此也”的想法。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我却突然有了读大学的愿望。

  听广播说都能参加考试,听得不准,还半信半疑,到单位看到报纸,就有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晚上下班,帮助母亲做饭,柴灶,我烧火。哥哥下班回来,我说,今年,大学都能考了,我也想去试一下。哥哥笑了,说,你没有上过高中啊。我说,试一下,真没准。

  似乎有点底气。其实就是爱好读书。小学读了点。入伍后开了眼界,又读了几本。开卷有益,大概说的就是读书总是好吧。但总归是井蛙之见。

  于是全家动员。哥哥在他们部队找来了复习材料,嫂子借来了中学教科书,母亲说,这些天你什么也别干了……

  只有二十几天,还要天天上班,也实在学不了什么。

  事出突然,就会有偶然性。这也成了我当时的底气。我一直认为全国十来亿人,都是听了广播才知道要高考的。

  多年后,和同是武大毕业的妻子谈起,妻子大为惊讶,说,早半年都已经轰轰烈烈了,知青点上,办了辅导班,学校还派了辅导教师……新闻播出时,我们都胜券在握,静观其变了。

  我比妻子还要惊讶。这太不公平!

  我当时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单位也小,又极少和人接触。不公平只能怪自己。

  也幸运,不是在考前知道这种不公平,否则,我是不会有胆量想去碰运气的。无知便无畏。

  后来填志愿,这种无知更显得淋漓。看到北大图书馆系,我说这个好,看书方便,填着,后面是南开、中大……一路写下去。

  考完数日,通知体检,这是天大的喜事,大学之门好像已近在咫尺。但焦虑的等待中却没有后续消息,想想所见的考卷,要么不知所云,要么似懂非懂,我开始灰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已不抱希望,却突然收到辽宁大学的一封信,还真是通知书,哲学系。

  天上真有馅饼掉头上了。全家人欢呼雀跃。

  但再认真看看,欢喜便云消雾散。有条件的馅饼不是好馅饼!通知书上说,走读,学校不提供住处,必须自找,或居家,或投亲,或靠友,那时候还没有租房说。

  反复商量,也没有良策。无奈之后还是无奈,良久等来的机会又慢慢地远去了,留下了郁闷。

  但也给了我信心,我因此有了再试的勇气,也就有了一九七八年的参考。

  第二年,我似乎聪明许多,志愿上不再填报重点大学,一所也不填。第一年的名落孙山,其实只怪好高骛远。我一直这么想。要脚踏实地。

  第二年考试比第一年有很多改进,例如,全国统考,例如,分数公布,还可以查。

  知道了自己的分数,有些后悔。但填完的志愿就像签好的约,怕是断然不能改动的。

  改志愿,我想都不敢想。何况,只要有学上,就是捡来的便宜,都会心满意足。

  突然有一天,教育局通知我去一趟,告诉我两件事。一是我报的志愿中,有一个学校的经济管理,报的时候是文科,现在通知,改理科了,根据规定,可以改报一个。还强调说,你没有报重点,太不该,趁这个机会赶紧补一个吧。二是武汉大学中文系本来不在咱们省招生,现在通知,新投了两个指标,你的分数完全可以报。

  真是天赐呀!

  武汉我挺喜欢。武汉距家乡不远。老家有言,紧走慢走,一天走不出汉口,极言其大;还有言,天下口,数汉口,极言其好。

  至于武汉大学,我就丈二和尚了。不过,反正是个重点。

  后来,一位颇为小资的同事知道我被武大録取了,来祝贺我,说,武大,那可是名校,以前的校长,是李达,一大代表的李达。

  校长是李达!我第一次听说。那肯定是个出类拔萃的好学校。油然便生出敬意来。

  如果高考是登顶,到武大读书,已是一览群山小。

  但后来发生了两件事,却又都如坠深渊。

  当时的报名年龄是二十五岁,记得还有生日限制,一九五三年九月一日前出生的。收到通知书后,我去迁户口,户口上却成了一九五二年。我说错了,我是一九五三年的。民警说,从部队转过来时,户口上就是这么写的。

  当然是不能改。

  当晚,我一夜未眠。我认定,五二年,那就不应该参加考试,就是报考通知上说的弄虚作假,那是要取消入校资格的。癫狂般的兴奋瞬间即逝,美梦成了水中之月。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去认真读一读报考条件,那里提到了很多例外。

  哥嫂说,你找一下单位,档案上有年龄,可以根据档案上的年龄要求派出所改过来。

  我找单位,管档案的乐意帮忙,但结果却大失所望,我从当兵时起,表上的年龄都是一九五二年。

  单位领导倒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好办,他说,所长是我的老战友,关系铁着呢,你放心,我去说!

  说了,但没用。派出所坚持,也许人家是对的。

  不过,所长也松了口,既然本人认定是一九五三年的,你们可以到他的老家去外调,有根据当然可以更正。

  时间已经很紧了。第二天单位就派出两个同事。上学很重要。

  大几千里,坐完火车,坐汽车,还有很远的步行,真的是很不容易。

  几天的焦虑,等待。

  外调的带回了证言证词,还带回了一张最原始材料,人口普查登记卡,那张发黄的硬纸上,我的年龄是一九五四年五月二日。

  母亲说,不该是五四年,你出生的那一年,就是统购统销那一年。

  还是采信了一九五三年,但派出所要求,写着五四年出生的那张卡片,要放到档案里。

  终于没了包袱。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报到了。

  全家人来送我,单位领导,还有同事,也来送我。

  一路上都是兴奋。

  车到郑州,转车还有很长时间,我借机去看一位战友。我说,今年有点走运,我考上大学了,还挺好,重点,武汉大学。战友很吃惊,连说,哎呀,太好了,太好了。我边说着边去掏钱包,録取通知书在钱包里,我想让战友亲眼看看,好分享我的快乐。手一伸,我愣住了,钱包没了,浑身找遍也没有。

  下火车后坐公交,非常挤,上不去,下不来,多半是那时候遭遇了三只手。

  録取通知书是凭据,没有通知书,学校凭什么承认我就是被録取了的学生?心里一团乱麻。

  我懵懵懂懂地坐上了开往武汉的车,反正,票是通票,到武汉的。

  出了武昌站,看到了学校接待处,应该是兴奋,但我没有。学兄开口即要録取通知书,我说没有,丢了。学兄不解,指着登记簿说,看看有没有你的名字,还好,找到了。学兄说,那你先坐车到学校,找找指导员,也就是班主任,看他怎么说。

  校园接新生的学兄把我带进寝室,看到了门上、床上贴的名字,有我的。但仍然是忐忑不安。

  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指导员,紧张地等待着判决。

  丢就丢了呗,那有什么事,有档案,有照片,想冒充也不成啊!指导员说。办手续时我带你去。他又补充一句。

  说得太轻松,我都难以置信。

  但指导员言之凿凿,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浑身轻松,心里的巨石瞬间落下。

  这时,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武大学生。

  校园远处的山,林木参天的,玉宇高耸的,我都可以放胆登临了!

  2015年1月15日于北京

  卢元孝简历 (学号787060)

  男,汉族,1953年农历四月二日生于河南省邓州市。籍贯:河南邓州。

  1970年初中毕业,两年后入伍。

  当兵四年。1977年初退伍,到辽宁省绥中县物资公司工作,出纳,管现金,也记账。

  1977年参加高考,受録辽宁大学,走读,未就。次年再试,被武汉大学中文系録取。辽宁(绥中)考生。1982年毕业,因研究生而续读三年。1985年到湖北省教育学院任教,授课现代汉语。

  1984年12月,北迁北京金融学院。

  次年调入经济科学出版社,当编辑,替人做嫁衣,一呆十八年,过目何止千万言,可惜,记忆库中几无一字留存。

  2013年退休。业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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