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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老耿

  前记:“老八舍”舍友相聚三十年,计划出一本纪念文集,要求每人提交一份不少于1500字的自述。吾这三十年,不比众舍友生活有彩,事业有成,个个都是个腕儿。客气点说是活得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其实是毫无建树,活着而已。区区几十字便可概述:1982年到北京工作,1990年流落北美迄今。2000年得一子。实写无可写,记无可记。忽夜得一梦,写写老耿。

  老耿,是我的室友,正名广恩,艺名格格。生于1957年。河南滑县人氏。迄今为止我对滑县的认知有三:1.那里有一名产谓道口烧鸡,与山东德州扒鸡齐名;2.那里出过一位我党我国前领导人;3.那里是老耿的故乡。我能知道第一点和记住第二点完全是因为第三点。

  老耿岁数其实不大,他在我们寝室乃至全舍应属于少壮的那一类。原不该被叫作老耿的。我们寝室的骆苗比他大6岁,却没有被叫过老骆。赵健比老耿大一岁,也没被叫过老赵。老徐也是后来才叫出来的。郭伟峰则是因为其“广”味浓郁,得名儿老广。算不得数的。

  老耿,个不高,眼大,黑,毒,贼亮。瞅一眼,能看入你脐上三寸。适为检察长,纪委书记或组织部长。行方步,四平八稳,不居人前,亦不落人后。

  行事不显山亦不露水。话极少,但有斤是两,实在,厚重。往往极简单一二字便叫人琢磨半天,有嚼头。谁做了一件不着调的事,是谁都要数落一番。老耿最多也就丢俩字儿过去——“尔们”(用中州方言说),更不复他言。你听不出这是夸你哪还是骂你,你就琢磨去吧。文如其人,学问也做得踏实。要考试了,多数人将个书本颠来倒去,翻几个底儿掉,求的是个量。老耿不,人家也就是前后看一遍,齐活。细嚼慢咽,营养全到了肚子里。那叫效率,扎实。他这个“老”,与他的年龄实无任何瓜葛,怕是和少年老成有更大的干系。

  老耿,貌忠厚。八十年代有一幅脍炙人口的油画《父亲》还记得吧?我估摸着让岁月回转去个三五十年,把《父亲》脸上的沟沟坎坎抹平了,你瞧见的就是老耿。貌厚道是一回事儿,肚子里那可是干坤着呢。能琢磨事,内秀。有时候他会把这个优点在日常生活中发扬光大。

  那一年夏天,王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小王八,养着。一日,那玩意儿在桌子上漫步。一帮子舍友观着。老耿执一火柴棍儿,点着王八头问:“这叫啥?”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人回答。复又问,如是者三。终于阿凯哈哈大笑。你说说,这是能仔细琢磨的事儿吗?外文系日专有个男生姓杨名伟。那时上大课,大家听到这名儿,也没觉得啥。直到有一天,老耿发话了:“这名儿起得!”。你说说,男生伟一下,挺好的事儿,挺好的名儿,咋到了他嘴里就变味了呢,且万劫不复。要说吧,光琢磨男生,也可以理解。毕竟校园生活也有空虚的时候。可同样的事儿,这回儿发生到人家外文系女生的身上。就算是人家的名字起得欠考虑,容易引起你老耿浮想联翩,但你也犯不着给女生们一一安上一个绰号吧。“长腰”、“巡洋舰”、“林妹妹”、“满脸阶级斗争”……迄今耳熟能详,反倒是不知其本名。工业八国会议是一个高级大型国际组织,简称G8会议。挺严肃的事儿,到了老耿那儿,就严肃不起来了。人家都读得出来。偏他到八舍上声明“没敢读出来”。

  还有一事发生在新教室。八十年代初,尚不时兴抽水马桶。厕所是蹲式。蓄水箱挂在厕所上方。便毕,拉一小绳放水冲洗。一日课间,在下正方便中,忽闻胯下水声大作。继闻一人窃笑徐趋而出。在下顺门缝一瞧,乃老耿也。

  舍内人都知道,对于6字头的人来说,杨铁原是他们当之无愧的性启蒙家。对在下来说,这启蒙家不是杨铁原而是老耿(铁原莫要嫉妒)。这是三十年的秘辛。老耿在乡村中长大,近水楼台,耳濡目染了不少散布于田间地头的酸文化(黄段子)。“二斤半”、“手就是秤”、“买夜壶”、“血老鼠”……冬天的晚上,校操场常有电影放映,多数同学都带小凳冒雪看电影。老耿和在下则偷懒早早上床。启蒙课亦即时开讲。不过那时在下年少贪睡,常常老耿还在讲,听者已梦游他乡。第二天老耿问在下何时睡去的,我只能告诉其最后的段子到哪里。多少年之后,当年少不经事的我,始知这就是精神污染。可怜一颗无瑕的心就这么蒙尘啦!

  老耿,实名广恩。广恩,广恩,广布恩泽。舍内有多少同窗受过老耿的恩惠,余不得而知。我是受过的。那是1989年底,老耿到北京办签证,顺道到我处。我也正要去办签证,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不摸门儿。老耿便告在下签证的办法,注意事项。临行前还把签证表格也留下,回汉又寄来专门到武大复印的在下当年的分数档案。在下就是用那份表格办下的签证。老耿啊,在下如今飘落他乡,孤悬海外,多少有你的因。你说在下该谢你呢,还是骂你?最可气的是,你却临阵脱逃,留在国内,过你那滋润的日子。

  老耿啊,老耿!

  2009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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