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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局:混合战争与欧洲秩序的新特点
http://www.CRNTT.com   2022-07-24 00:10:12


 
  三、环欧洲“动荡之弧”的形成与欧盟内部秩序的隐忧

  冷战结束之后,欧盟在新的欧洲秩序创建中扮演了核心性的角色。2003年,即将完成最大一轮东扩的欧盟自信地宣称:“欧洲从未如此繁荣、安全和自由。20世纪上半期的暴力已经远去幷让位于欧洲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一个和平与稳定的时代。欧盟的创立在这种历史发展中居于中心地位。……欧盟的成功扩大使创造一个统一与和平的大陆的前景日益变为现实。”但是自2008年以来,欧洲周边地区连续遭遇各类危机,尤其是严重的非传统安全问题频发,此起彼伏,不断向欧盟内部扩散。2022年初,俄乌战争爆发,欧盟面临冷战结束以来最大的安全挑战。欧盟作为世界力量的重要一极,周边安全困境和俄乌战争为它在塑造新欧洲秩序乃至全球格局中发挥作用造成了重大牵绊。

  近十几年来,一些重大的国家间冲突、内战、社会失序、难民潮、恐怖主义等几乎都发生在欧洲的周边,欧盟已经处在一个“动荡之弧”的包围中。在欧盟南部,突尼斯2010年爆发“茉莉花革命”,随后在北非、中东引发连锁式的所谓“阿拉伯之春”。2011年利比亚发生内战,法、美、英等空袭利比亚,卡扎菲倒台,利比亚陷入长期混乱。埃及也爆发骚乱,政局动荡。在东南方向,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欧美国家积极介入,支持反对派,“伊斯兰国”崛起,出现大规模难民潮。欧盟与一些北非、中东邻国之间,由于干涉、难民、恐怖主义等问题,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甚至对立。2022年的俄乌战争使欧洲大陆在传统安全问题上形成新的对抗和分裂,从历史纬度看,实际上这只是自2008年以来导致欧洲周边安全陷入困境的又一重大事件而已。

  围绕欧盟南部和东部的“动荡之弧”,让欧盟穷于应付,耗费了大量资源和精力。由“动荡之弧”产生的难民危机、治理危机和恐怖主义源源不断扩散到欧盟,冲击着欧盟内部秩序。非法移民和恐怖分子在欧盟内部、申根区内享有“自由流动”便利,冲击了申根系统和欧盟安保体系。这导致欧盟内部出现了“再边界化”倾向,威胁到了欧洲一体化最核心的成果——“自由、安全、公正”的内部空间,使一体化面临倒退的风险。俄乌战争爆发至今,已经有400多万人离开乌克兰,绝大部分前往欧盟国家尤其是波兰、斯洛伐克、罗马尼亚等东部成员国。美国2022年分配给欧洲的难民名额仅为1万人,英国在接受乌克兰难民问题上也谨小慎微,所以大部分难民还将留在欧洲大陆。这将是“二战”后欧洲内部爆发的最大规模的难民危机。欧盟计划为所有入境的乌克兰难民提供三年的居留许可。短期来看,欧盟成员国对于乌克兰难民持开放态度,但是随着人数越来越多,欧盟的容纳能力和社会承受能力都将面临考验。

  周边安全危机带来的难民和恐怖主义危机,与欧元危机、债务危机、经济衰退、新冠疫情危机等相叠加,引起“疑欧力量”的大幅增长。俄乌战争则给欧盟带来更大的冲击,难民问题、能源安全、供应链安全、通货膨胀等使欧盟面临新的挑战。英国脱欧以及法、德、奥地利和意大利等国极右翼政党的崛起,都是欧盟内部秩序面临危机的征兆。欧盟内部秩序不稳、一体化进程受阻,反过来会进一步削弱欧盟在周边地区的行动能力、干预能力以及“欧盟模式”的吸引力。

  四、欧盟、北约重心留在欧洲与俄罗斯更加面向东方

  俄乌战争的另一个后果是,欧盟、北约的力量重心被迫留在欧洲,美国诱导它们关注印太地区的企图遭遇了现实障碍,而俄罗斯在对外关系上则会进一步向东方国家靠拢。拜登政府继续把对外力量集中在印太,同时实行对俄罗斯、中国“双施压”的政策。日美同盟是美国印太地区安全体系的核心支柱,但是随着中国、印度、东盟等新兴力量崛起,美国日益感到日本力量有限。欧盟是印太区域以外最具实力和影响力的一支力量,其经济、科技和政治影响力都远超美国其他印太盟友。所以美国有意引导欧盟关注印太地区。欧盟主要成员国如法国、德国、荷兰都已经推出了各自的印太战略,欧盟则在2021年正式通过了《欧盟印太战略》。同时,大部分欧盟国家都是北约成员,北约构成跨大西洋安全合作的中枢性平台力量,北约的总体军事能力、成熟的协调指挥机制都是美国在印太各种安全机制无法比拟的。引导北约力量向印太倾斜,幷通过北约加强欧美在印太地区的合作,是美国印太战略的一个重要抓手。在此背景下,北约的“亚太化”倾向增强,2021年6月的北约峰会首次把中国列为“制度性威胁”,提出北约关注的战略范围要扩展到印太,幷积极应对印太大国的崛起。

  但是,俄乌战争爆发后,美国和北约的首要任务是把重要的政治资源和军事资源投入到欧洲东翼,向乌克兰提供更多军事装备,因此短期内美国实质上无法将战略重心完全转向印太。美国面临在欧洲和印太“两线作战”的窘境,虽然美国一再声称战略关注重心不会从印太尤其是中国转移,但是俄乌战争在现实层面迫使美国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欧洲,很大程度上牵制了美国从欧洲撤出资源转向印太的计划。对于欧盟和北约而言,周边“动荡之弧”的形成、俄乌战争、欧俄对抗的长期化等这些迫切问题,要求它们必须把注意力和资源集中在欧洲。如果美国将战略重心完全转向中国周边,会从欧洲撤出更多军事资源,降低欧洲在安全上所能获得的保护,这是欧洲国家要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因此,欧洲会继续向美国盟友强调,欧美安全战略合作的主要目标仍是防卫欧洲和应对俄罗斯。

  俄乌战争把俄罗斯进一步“推离”西方,迫使俄罗斯更加关注东方国家。在严厉制裁下,俄罗斯与欧盟、美国等主要西方国家的关系基本中断,尤其是金融、贸易、技术、文化等的交流在短期内不会得到恢复,俄罗斯“融入欧洲”的步伐被迫停止。相反,中国、印度、巴基斯坦、东盟等都采取了不同于西方的对俄政策,保持着与俄罗斯的正常关系。例如,印度拒绝谴责和制裁俄罗斯,幷增加从俄罗斯的石油进口,计划建立卢布与卢比之间绕过美元的支付机制,一再强调维持与俄罗斯的“天然盟友”关系。中俄新时代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也没有受到俄乌战争的影响。这些都是俄乌战争后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需要的外交和经济资源。为突破制裁,对冲因为与欧美断绝关系造成的损失,扩展国际生存空间,俄罗斯会将目光进一步投向亚洲,在对外战略、能源、技术、贸易和多边区域组织等方面与东方国家展开更广泛的合作。

  结论

  在俄乌战争面前,欧盟曾经宣称的“创造一个统一与和平的大陆的前景”,不再那么明朗。俄乌战争重新把欧洲拖回到“霍布斯的丛林世界”。俄罗斯通过传统的军事手段使欧盟认识到,地缘政治安全博弈依然主导着整个欧洲秩序,俄罗斯和美国才是欧洲安全秩序的真正终极决定力量,欧盟仅是一个次要角色。俄罗斯也通过特别军事行动这种激烈的方式向欧盟和北约表明,试图将俄罗斯排除在外的任何欧洲安全秩序设想都是不现实的。但是俄乌战争又在事实上进一步造成了欧俄对抗的长期化和欧洲大陆的再一次分裂,建立一个平衡、包容性的欧洲整体安全框架的设想在短期内更加难以实现。对于欧盟而言,只有在对俄政策上采取更加务实的政策,降低价值观色彩,把安全与稳定利益放在首位,才能逐步稳定失序的欧洲东部,进而恢复危机不断的欧盟内部秩序,幷真正巩固一体化带来的欧盟内部的“永久和平”成果。

  参考文献:

  (1)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Eruopean Neighbourhood Policy Strategy Paper,” Brussels, 12.5.2004, COM(2004) 373 final.

  (2)European Council, “European Security Strategy - A Secure Europe in a Better World,” December 2003, https://europa.eu/globalstrategy/en/european-security-strategy-secure-europe-better-world, 2022-04-11.

  (3)European Union: “A Strategic Compass for Security and Defence,” https://eeas.europa.eu/sites/default/files/strategic_compass_en3_web.pdf, 2022-04-10. 

  (4)“Macron Urges Europe to Boost Strategic Autonomy within NATO,” http://www.xinhuanet.com/english/2021-02/20/c_139753367.htm, 2022-04-08. 

  (5)Derek Averre,“Competing Rationalities: Russia, the EU and the ‘Shared Neighbourhood’,”  Europe-Asia Studies, Vol. 61, No.10, 2009.

  (6)Josep Borrell, “The Sinatra Doctrine. How the EU Should Deal with the US—China Competition,”  Istituto Affari Internazionali(IAI) Papers, 24 Sep., 2020.

  (7)Judy Dempsey, “Is the European Neighbourhood Policy Doomed?”Carnegie Europe, 20 May, 2015.

  (8)Usula C. Schr.der,“The EU Security Sector Reform Agenda: Between Democratic Security Governance and Internal Security Interests,” Sicherheit und Frieden, Vol. 32, No. 2, 2014.

  (全文刊载于《中国评论》月刊2022年6月号,总第29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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