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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柏克和沃格林的政治思想看当代俄罗斯的战略意图
http://www.CRNTT.com   2023-07-02 00:23:04


 
  对于柏克所生存时代的残余罗马文化影响(尤其是罗马天主教),柏克也是颇为同情的。柏克之母就是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按照学者Ian Harris的相关整理,尽管柏克对于罗马教皇几乎从无好话,但他的实际行动往往对于天主教徒处境的改善有益(Burke’s argumentative stance always benefited Roman Catholics, but he never found a kind word for the Pope),他一直致力于潜移默化地驱散英国人对罗马天主教徒的根深蒂固的偏见(subtly defusing anti-Roman prejudice in Georgian Britain),在柏克眼中,就其历史而言,罗马天主教一直都是产生基本的社会和政治利益所需要的有机组成部分(a constituent needed to produce social and political benefits of a fundamental kind)〔12〕。这些都反映出,在柏克眼中,欧洲政治文明的传统典范登峰造极于古罗马帝国时期(尤其是西塞罗〔13〕),恢复或进一步超越罗马秩序,方有可能为欧洲造一绚烂之未来。

  虽然普京和今天的俄罗斯政府未必会知道或在意沃格林和柏克曾说过些什么,但晚近俄罗斯政治文化和所谓“第三罗马”之间的叙事纠结应是真实存在的,俄罗斯既然立志要做“第三罗马”,其意愿恐怕就不仅仅只是击退北约东扩,而且很可能包含有在中长时段影响乃至主导欧洲事务的期望(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已无法实现)。从某种意义上说,俄罗斯的行动可能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在2022年此轮俄乌冲突爆发之前,欧洲似乎颇有向往“战略自主”的态势,但2022年后,欧洲主要政治体似乎都明显向美靠近,且除非2024美国内部政治权力大洗牌,或俄乌之争尽快完全结束落幕,否则这种靠近趋势似乎都不会被逆转。杜金在其近期发言中曾一再呼吁欧洲国家要战略自主,摆脱英语系国家的单极掌控,但从事态的宏观进展来看,这种呼吁恐怕很难见实效(对匈牙利等部分国家应是有一点效果)。

  而且,仅从战略意图上来说,俄罗斯的“第三罗马”志向似乎仍归于领导和影响欧洲,而美国奉行的“美国例外论”(在拜登时期尤其明显〔14〕)则似乎幷未将欧洲特别当回事(在其框架视角下英语系国家地位似高于欧陆国家),但经历一年的俄乌冲突鏖战煎熬后,欧洲国家(至少在官方层面)似已明显倾向于美方一边,因此,俄罗斯至少看起来是颇为得不偿失的。中国传统哲学说:“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与积礼义之君子为之则王,与端诚信全之士为之则霸,与权谋倾覆之人为之则亡”,今日俄罗斯虽幷不至于全只是权谋,但仍有向王道(或王霸杂糅之道)理想之境去发展的不小差距和空间。

  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柏克还有这样一种独特的带有辩证法色彩的看法,他认为如果对贵族阶层采取放任其自流的态度,那么他们很快就会行为放荡,逾越边界,且不断累积巨额财富资产,贵族阶层的本性就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必须要对他们采取引狼兴鹿的做法,而具体而言,就是要向他们引入战争,使他们陷入战争的危机,柏克特别提到,有远见的政治家不应当期待作为罗马传统的对手和敌人的迦太基被彻底摧毁掉,因为一旦失去了这个主要敌手,罗马将终日沉醉在各种豪华奢侈的纸醉金迷里,最终反而会将自身给毁灭掉〔15〕。因此,似乎在柏克看来,不断的战争对罗马未必是件坏事,但不应期望在任何一场具体作战中彻底和永久地消灭对手,对手一旦消亡,罗马也将命不久矣。柏克对贵族阶层还有一段特别辛辣的批评,他说历来君王都喜欢阿谀奉承的弄臣,偏有不少高阶的贵族人物为了一己私利而乐于为此,甘于为此,而古罗马帝国的最终衰亡和崩溃的主因就在这个方面,即君王沉溺于品格卑劣低下的贵族们的奉承和误导中最终导致亡国〔16〕。

  此外,俄乌之战时所造成的巨大冲击感在一定程度上也相合于柏克所特有的美学理论。柏克认为,美与崇高乃是两种性质不同的事物,崇高感(sublime)往往来自于心灵的震颤和惊愕(astonishment),而恐惧和恐怖的感官体验(horror)恰好是促发震颤的一大元素〔17〕,2022年初俄罗斯对乌克兰打响的特别军事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倒也许确实能促发某种意义的崇高感,但逾一年旷日持久的反复苦战拉锯下来,估计也早消耗殆尽了。不过,话说回来,俄罗斯不惧承受苦难的民族性向来如此,正如俄罗斯大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曾说:“在战争与革命之中,我们最有可能冲向终结。没有终结的历史是无意义的,无限的进步也是无意义的”〔18〕,因此,我们也不能假设旷日持久的消耗就一定会拖垮俄罗斯。

  四、关于俄乌冲突问题的中国立场

  正是基于俄乌冲突问题的极端复杂性和深远历史纠葛,尤其是域外国家的巨大干预和影响,中方在此问题上一直非常审慎,力求保持客观和持平,力求做和平的推动者和维护者。同时,这也符合中国历来的基本对外政策方针,亦即“努力建设一个持久和平、共同繁荣、互尊互鉴、开放包容的和谐世界”〔19〕。

  2023年2月,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王毅向媒体表示:“乌克兰危机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我们同各方一样,对冲突扩大化、长期化感到担忧。在乌克兰问题上,中方始终坚定站在和平一边,站在对话一边,站在历史正确一边。中方的立场归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劝和促谈。一年来,我们没有袖手旁观,从不火上浇油,更反对趁火打劫。我们积极推动局势降温,鼓励支持一切有利于和平解决乌克兰危机的努力”,“这场危机发生在欧洲,影响波及全球,不能无限期拖下去。中方支持欧洲在劝和促谈方面发挥更加积极和建设性作用”,“中方认为,形势越是复杂,越要保持清醒;问题难度越大,越要坚持对话。中方将继续根据事情的是非曲直发挥建设性作用,鼓励支持当事方不放弃任何致力于和平的努力,与国际社会一道,积极探索政治解决危机的有效途径”,“建设一个更加安全的世界,是各国人民的强烈愿望,是世界各国的共同责任,更是时代前进的正确方向。当今世界面临诸多动荡战乱,根源正是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没有得到真正的遵守。任何国家都没有特权在世界上我行我素,搞本国例外和双重标准,任何霸权、霸凌、霸道之事都应得到各国人民的一致抵制”〔20〕。同月,外交部长秦刚在发言中指出:“中方对冲突不断加剧甚至导致失控深感忧虑。危机爆发以来,中国始终立足是非曲直,恪守客观公正。我们将继续劝和促谈,为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提供中国智慧,与国际社会一道共同推动对话协商,解决各方关切,谋求共同安全。同时,我们敦促有关国家立即停止拱火浇油,停止向中国甩锅推责,停止鼓噪‘今日乌克兰,明日台湾’。”〔21〕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表示:“一切有利于和平解决危机的努力都应得到鼓励和支持。中方坚定站在和平一边、对话一边、历史正确的一边,将继续致力于劝和促谈,同国际社会一道,为推动乌克兰危机政治解决发挥建设性作用,作出自己的贡献。”〔22〕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临时代办戴兵亦在联合国大会乌克兰问题紧急特别会议上指出,“无论困难多大,政治解决的大门不能关上,推动尽快实现停火止战是当务之急,输送武器不会带来和平”〔23〕。同样在2023年2月,中国外交部正式发表了《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文件,详细阐释了中方基本看法,停火止战,启动和谈,解决人道危机,保护平民和战俘,维护核电站安全,减少战略风险,保障粮食外运,停止单边制裁,确保产业链供应链稳定,推动战后重建。该文件尤其强调:“尊重各国主权。公认的国际法,包括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应该得到严格遵守,各国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都应该得到切实保障。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一律平等,各方要共同维护国际关系基本准则,捍卫国际公平正义。国际法应当得到平等统一适用,不应采取双重标准”,同时呼吁“摒弃冷战思维。一国的安全不能以损害他国安全为代价,地区安全不能以强化甚至扩张军事集团来保障。各国的合理安全利益和关切都应得到重视和妥善解决。复杂问题没有简单解决办法。应坚持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着眼世界长治久安,推动构建均衡、有效、可持续的欧洲安全架构,反对把本国安全建立在他国不安全的基础之上,防止形成阵营对抗,共同维护亚欧大陆和平稳定”〔24〕。应当说,这是一个考虑周全、视野宏阔、充分照顾到各方利益的文件,也再次说明了中国“劝和促谈”、推动和平的坦荡诚意。

  事实上,中国对待俄乌冲突问题虽有自身独立的立场,但幷未在俄乌两国之间有特别的偏袒或者拉偏架,比如,2023年2月,王毅在会见乌克兰外长库列巴时即明确指出:“中国和乌克兰是战略伙伴,两国人民有着长久友好交往。我们再次感谢乌方在紧急状况下协助中方顺利开展撤侨行动。赞赏乌方始终坚持一个中国原则。希望两国关系继续稳定发展。在乌克兰问题上,中方始终站在和平一边、站在对话一边,始终坚持劝和促谈。我们不愿看到乌克兰危机长期化、扩大化,愿同国际社会一道,避免形势进一步恶化,持之以恒地争取和平”〔25〕,而这样的表述,其实也再次呼应了2022年9月王毅会见库列巴时所指出的“各国主权、领土完整都应该得到尊重,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应该得到遵守,各方合理安全关切应该得到重视,一切致力于和平解决危机的努力应该予以支持。这‘四个应该’是中方看待处理这一问题的根本遵循。作为负责任大国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方一直致力于劝和促谈,从不袖手旁观,也不火上浇油,更不会趁机牟利。我们始终站在和平一边,将继续发挥建设性作用。感谢乌政府和人民为在乌中国人员特别是留学生撤离提供的帮助和关照,彰显了两国人民之间的友好感情”〔26〕。乌克兰方面倒也算是投桃报李,乌总统泽连斯基表示,“中国发出瞭解决俄乌冲突的积极信号,愿意与中方就此展开会谈”〔27〕。

  注释:

  〔1〕参阅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 1339761

  〔2〕转引自https://zhuanlan.zhihu.com/p/172121861

  〔3〕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4/30/c_1210123588.htm

  〔4〕早在2014年左右,杜金就曾公开说:“乌克兰的消失是不可逆转的。”

  〔5〕中译本摘录自:https://zhuanlan.zhihu.com/p/ 22922336

  〔6〕https://www.guancha.cn/LiuXiaoFeng/2019_10_ 11_520836_s.shtml

  〔7〕SATO, S. (2016). VIGOUR, ENTHUSIASM AND PRINCIPLES: EDMUND BURKE'S VIEWS OF EUROPEAN HISTORY. Modern Intellectual History, 13(2), 299-325. 

  〔8〕关于此点,可参阅https://sites.tufts.edu/intellectualcommons/2020/10/23/burkes-rome/

  〔9〕参阅Timothy Michael,review of Jonathan Sachs, Romantic Antiquity: Rome in the British Imagination, 1789–1832, Modern Philology 2013 110:4, E282-E286

  〔10〕Browning, Reed. “The Origin of Burke’s Ideas Revisited.” Eighteenth-Century Studies 18, no. 1 (1984): 57–71.

  〔11〕参阅Mikkeli, H. (1998). Nationalism, Federalism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Europe. In: Campling, J. (eds) Europe as an Idea and an Identity. Palgrave Macmillan, London. 

  〔12〕参阅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burke/ ,亦可参阅Mahoney, Thomas H. D. “Edmund Burke and Rome.” The Catholic Historical Review 43, no. 4 (1958): 401–27.

  〔13〕可参阅https://theimaginativeconservative.org/2019/05/ciceros-republic-implanted-nature-man-bradley-birzer.html

  〔14〕参阅李海默:《拜登国情咨文中所凸显的“美国例外论”》,被转载于《中国时报》(台北),2023-02-24

  〔15〕参阅Spinner, Jeff. “Constructing Communities: Edmund Burke on Revolution.” Polity 23, no. 3 (1991): 395–421.

  〔16〕参阅https://fee.org/articles/edmund-burke-s-little-known-speech-that-eroded-the-british-monarchys-command-of-money-and-power/

  〔17〕https://natureofwriting.com/courses/literary-theory-1/lessons/edmund-burke/topic/the-sublime/

  〔18〕转引自【俄】波鲁斯:《俄罗斯哲学与欧洲文化的危机》,张百春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2017年,138-139页。

  〔19〕秦治来:《和平,发展,合作》,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12-13页。

  〔20〕https://international.caixin.com/2023-02-24/102001308.html

  〔21〕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3_02_ 21_680758.shtml

  〔22〕https://www.mfa.gov.cn/web/fyrbt_673021/202302/t20230224_11031214.shtml

  〔23〕http://www.news.cn/2023-02/24/c_1129393551.htm

  〔24〕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3_02_ 24_681245.shtml

  〔25〕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3/0219/c1002-32626804.html

  〔26〕https://www.mfa.gov.cn/wjbzhd/202209/t20220923_ 10770526.shtml

  〔27〕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3_02_24_ 681363.shtml

  (全文刊载于《中国评论》月刊2023年5月号,总第3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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