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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晨昏——《风云》同人
张恺溪
天色渐晚,已是黄昏时分。风流云涣,半边暮色已是似聚还散。
聚又如何,散又如何?又一步踏错,惟有追悔余生。神的声音又何尝不会散入尘埃,随时空之风逝去?
窗前一名老者,面对着消逝前那一瞬间绚烂的暮色,轻叹一口气,转过身去。
老者已过花甲之年,却丝毫未显老态——习武之人本该如此——可为何,面对如此美景,他眼中只有无尽的黯然?
屋内桌上躺着一把剑。也许是由于时间的变迁,剑鞘微微有些黯淡,上面镶的宝石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老者拔出剑,目光一寸寸扫过剑锋,看得格外仔细。他的手指在剑上拂过,喃喃道:“师父……”
“晨儿……”
心中一痛,名叫剑晨的老人颓坐在桌边的木椅上,阖上双眼,一手仍按在剑身上。
“为什么相隔这么多年仍如此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唤?”
“为什么当年我会如此待他?为什么?”
“为什么……”
时光飞速倒退,五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又涌上心头……
无名居前。
“莫名剑法之‘名动一时’!”
语未毕,剑已起。一时间,风声四起,剑光霍霍,流连于万木之间;风卷尘起,云奔 破--连天地都为之动容的剑法!
剑晨只觉眼前剑光迭起,隐约可见一袭青衫穿梭其间。一式舞毕,剑晨早已看呆。
“晨儿,你可感到些什么?”无名负剑于手后,轻轻抚摸着剑晨的小脑袋,问道。
“恩……是风……晨风……”剑晨回答得很不肯定。
“呵,晨儿先自己去练剑吧!”
“是!”
“还有,明早在院子里,看日出。”
“看日出?”剑晨疑惑。
次日,天还未亮,无名和剑晨已站在院中。
天边渐渐亮起来,好像谁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那粉色越来越深,越来越亮,在天边形成一条深红的飘带。
只一瞬间,火红的太阳推上地面,燃烧着,万道金光顿时铺满大地。那却是一种安静的燃烧,即不伤人,亦不刺目。
剑晨看得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缓缓惊叹道:“太美了……”
无名负手望天,凝视着朝阳,再一次提出那个问题:“晨儿,现在,你可感到些什么?”
“我……我感到温暖……就像……像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淡淡的,却又能真实地感受到。它……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剑晨在脑海中拼命搜寻着合适的词,极力表达着。
“光而不烈,柔而不弱,对不对?”无名眼中含着欣喜,“晨儿,我为你取这个‘晨’字,就是希望你的品行和剑法都和这晨光一样呵……”
剑晨抬起头,醒悟:是了,师父的剑法,正是这种感觉。
荫緑的山谷里,百鸟啁啾;明丽的阳光,柔柔地覆上大地。
“光而不烈,柔而不弱……师父……徒儿明白了……”
一阵冷风吹过,剑晨打了个激灵,蓦地醒过神来。
望向窗外,月亮已升了起来,遮遮掩掩地藏在树枝后,只有班驳的月光从树叶间探头探脑地钻出来。
月光透在剑晨脸上,仿佛是因为明灭不定的光彩变幻,他的脸上浮现出忧伤的神情。他垂下头,不敢再向月亮看去。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月色吧?
剑晨站在无名屋外,端着一碗刚煮好的汤圆。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纸包。
——这是血絶,无色无味,专门用于对付内功深厚的高手。只要运动真气,便会立即毒发。你,把它放入无名的饮食中去!
不,不!我不可以这样做!他是我师父啊!
——你已中了舍心印,若不听命于我,便会心如刀绞,痛苦而死!
剑晨紧闭着眼睛,身体不住地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晨儿,莫名剑法你已经掌握得很好了。”
“那……师父,我可以像你一样厉害吗?”小剑晨天真地仰着脸。
“呵,只要晨儿努力,用心去练,总有一天会超过我的。”
心口有隐隐的疼痛,是舍心印要发作了吗?
用颤抖的手打开纸包,把纸包中的粉末缓缓向碗中倒去,有不少撒了出来。剑晨的心也在颤抖。
“师父,我好难受……”
“来,晨儿,乖乖吃药,马上就不难受了。”
“师父,药好苦,我不要吃……”
“晨儿,男子汉一定要坚强!”
剑晨咬了咬牙,一狠心,将粉末悉数倒入碗中。他只觉得黑闇在一瞬间压下来,心口剧烈地疼痛。
“光而不烈,柔而不弱……”
“晨儿,希望你的品行和剑法都和这晨光一样呵……”
剑晨强忍着心口的痛楚,走进屋子,终将这碗汤圆递到无名面前。无名毫无防备地端起这碗由徒儿“精心准备”的汤圆,吃了下去。
——不,师父不要吃啊!有毒!
剑晨几乎忍不住要从无名嘴边夺下晚。但心口猛地一痛,使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
退出屋子,如水的月光迎头罩下。
——为何,今夜的月光是如此刺眼?
他突然紧捂心口,面如土色。排山倒海般的疼痛使他站立不稳。脚下一软,他颓然跪到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三十多年的光阴飞逝而过,许多曾经刻骨铭心、以为会记得一辈子的事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时光冲刷掉了。过去那些惨烈的爱,莫名的痛,现在都可以平平静静地去回忆了。
但只有无名,是剑晨心中挥之不去的痛。
剑晨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无名失望的眼神和他脸上那份莫大的悲哀。他一旦回忆起那种含着痛惜的神情,心就仿佛不断地下坠、下坠,仿佛永远坠不到底一般……
“呀!师父小心啊!”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小男孩焦急的声音。
剑晨一怔,徇声望去,只间一个小男孩紧张地拉着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含笑抚摩着小男孩的脑袋:“师父没事的,轩儿自己也要小心呀。”
——多亲密的师徒啊,就如同父子一般呢……
剑晨嘴角挂出一丝怀念的浅笑,静静地望着那对师徒。
——师父,师父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阴闇的牢房,湿漉漉的墙壁,墙角已长出青苔。地上随意铺上的稻草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周围鸦雀无声,只是隔壁偶尔传出脚链碰撞的声音。
剑晨靠在角落里,抱着身子,脸深深地埋入两腿间。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师父,你怪徒儿吧!是我害了你……
“晨儿?”
剑晨突然听到了无名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师父!”
果真是无名。
无名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显然是无法相信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剑晨。剑晨自觉无颜面对无名,轻轻扭头避开无名的目光,沉默不语。
“晨儿,我一定要救你出去!”无名打破僵局。他的语气很坚定。
“师父!”剑晨惊讶地望向无名,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可与无名的眼神刚一接触,他的目光重新黯淡,再次扭开头:“师父,你别管我了,我对不起你……其实师父你能原谅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师父,当我知道你被他们擒住时,竟一个人杀上来,想救你出去……呵,我很傻吧?
“全怪我技不如人,要不然怎么会……师父,连累你了……
“师父你是刚刚破开牢门的吧?血絶……应该还没解彻底吧?别管我了,这里机关重重,你还是一个人走吧!让我留下来,让我赎罪……”
剑晨的声音低了下去。
“别婆妈!”无名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你一日是我徒儿,便一生都是!我怎么可以丢下你?”
“师父……”剑晨哽咽了。
无名催动真气,破开牢门,却同时引动了机关。
“嗖嗖!”一阵冷风夹着几支暗箭在一瞬间射向无名。
“晨儿!你身上有伤,待在里面别出来!危险!”无名喝住正欲奔出门来的剑晨,闪身避过暗器。
“嗖嗖嗖!”暗器一轮接一轮地从各个方向发出,无名所有的退路都被封锁。纵使是天剑无名,也避无可避。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师父!”剑晨见无名为救他而使自己陷入困境,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冲出牢房,扑到无名身上。
几支暗箭毫不留情地刺入剑晨后背。剑晨轻哼一声,身子软了下去。
“晨儿!”无名大惊,忙托住剑晨,“晨儿,你,你这是何苦?”
剑晨咳出一口血,脸上却有着释然的微笑:“师父……惟有这样,晨儿心里才会好受些……”
“师父,轩儿明天就要随爹出远门了,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呢!师父一个人怎么办呀?”又是那个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只是这次,声音里带着些担忧。
“师父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呢?”中年男子笑道,“倒是你呀,师父放心不下你呢!”
小男孩嘟起嘴,不悦地道:“轩儿懂得照顾自己的!轩儿知道要注意饮食,要注意穿衣,要注意休息……这些东西师父你经常说啊!可是偏偏是你自己不懂得这些!你天天忙这忙那的,老是忘记休息,就连吃饭都要轩儿一遍遍地催!现在轩儿都要走啦,谁来照顾你啊?”
男子笑道:“轩儿,师父答应你,师父一定会记得休息的!”
“真的吗?”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伸出小拇指,“打勾勾!”
“好,打勾勾!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男子也伸出小拇指。
一大一小两只手,小拇指互相勾住,再把大拇指按在一起。
小男孩笑了:“这样轩儿就放心了!师父,赖帐是大乌龟哦!”
剑晨注视着他们,眼中忧伤慢慢转化为悲痛。自己不也离开无名好些年了么?一想到这,他的心口开始毫无征兆的疼痛。
——隔了这么多年,为何还会这样痛?
月亮升得更高了,也更亮了,水一般的月光从窗棂中淌进来,铺满了整间屋子。
剑晨仰头,看见夜空中无名的脸,温和地笑着。
“师父……你一切还好吗?你一个人过得惯吗?现在有谁可以照顾你呢?你还会时常忘记休息吗?”
“师父……”
剑晨喃喃着,思绪一下子飞回十几年前的那个海边……
“师父快走!快走啊!”剑晨握紧剑,拼尽全力将莫名剑法一式式朝敌人挥出。原本平和如同晨曦的剑法在他手下骤然变得凌厉。因为他在拔出剑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就算拼出性命也要保全师父!
剑晨激发出了平时深藏的潜力,他从未觉得莫名剑法可以使得这么好。但,即使如此——
“哼,这点小伎俩就想打败我?不自量力!”
敌人伸手扣住剑晨,反手一拧,便锁住了他的喉咙。
“无名,你徒儿现在在我手里,你还不快交出秘籍?”敌人狂笑着。
“晨儿!”无名愣住了。
“师父……走……走啊!”剑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敌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剑晨的脸涨得通红,却还在重复着“走啊”。
无名犹豫着。
“无名,你想清楚了么?要保徒儿,还是要保秘籍?”敌人稍稍放松了一点,另一只手却指在了剑晨的死穴上。
“师父走啊!秘籍不可以给这种人!”剑晨不顾一切地大叫。
“不!晨儿我不可以丢下你!”无名不忍看剑晨受苦,打断了他,“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交出秘籍就是了!”
剑晨凄然一笑,手暗暗握紧了剑。
“师父,徒儿真是没用呢……徒儿从来只会拖累你,只会令你操心,徒儿什么都帮不了你啊……师父,徒儿不愿再这样了,徒儿……先行一步了!”
话音未落,剑晨猛地举剑,毅然回刺自己的心口。鲜血喷薄而出,如同火焰般的樱花惨烈地绽放。
“晨儿!”无名大惊,一时间只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那柄剑,仿佛也刺在他的心上,撕裂般的疼痛。来不及细想,他直冲上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救晨儿!
“师父走啊!”剑晨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一个人好好过!”
“没用的东西!”剑晨耳畔传来敌人轻蔑的声音。他只觉得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地抛起。隐隐约约听到无名叫着“晨儿”的声音。
——师父……晨儿真的是舍不得离开你呢……你一个人,保重……
眼前一黑,坠如无边的黑闇。
——看来自己真是命大,坠海之后居然漂到这个岛上,还被隐居在此的神医所救,竟活了下来……
剑晨自嘲地笑了。
不知从哪飘来一片浮云,遮住了月亮,皎洁的月光被遮得黯然无神。
——不正如自己的心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早已不再鲜活……
剑晨孤独地站着,任凭内心深处沉睡了几十年的惨烈和破碎如浪涛般阵阵打来。回忆如同漫天飘零的花瓣,飞,飞遍了回忆的四壁。他用手捂着疼痛不已的心口,一遍遍看过往的爱恨情愁,突然泪流满面。
谁知道那飞扬的长袍和闪电般的剑锋下,埋葬了多少等待的目光,埋葬了多少曾经清晰得毫发毕现的回忆?谁在乎那呐喊中迎风独立的惨烈?
——尾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