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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曲江事迹考略



  吴孝斌(吴孝斌,曲江县博物馆。)

  【中文摘要】本文就苏轼两次经过曲江之事迹作一考证,一来可补正历史之缺,二来可正传言之讹。

  Abstract:This article made a textual research on Sushis two visits to Qujiang, in order to complete the history as well as to correct the rumors. 

  北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主张变法的所谓新党重新上台,新党人物章悖、安焘等出任宰执大臣。他们抛弃了王安石新法的革新精神和具体政策,把打击“元佑党人”作为主要目标。当时在朝任职的高级官吏30多人被贬到岭南等边远地区,苏轼以“语涉讥讪”、“讥斥先朝”罪被贬惠州,从而开始其7年颇具传奇色彩却又倍尝艰辛的岭南生活。

  有关苏轼的研究论著和文章层出不穷,其中较具影响的有《苏轼评传》(曾枣庄着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东坡研究论丛》(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苏轼系年考略》(吴雪涛  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89)、《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等。然大多数论著对苏轼岭南生活论述过简,有的甚至对苏轼在曲江的经历只字未提,这是极不客观的。翻读《苏轼文集》,其中不乏为曲江(主要是为南华寺)而作的诗文题记,如《卓锡泉铭并序》、《苏程庵铭并序》、《韶州月华寺题梁》、《九成台铭》、《与南华长老十三札》等,足以证明苏轼当年在曲江并不仅仅是一位匆匆过客。有感于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就苏轼两次经过曲江之事迹作一考证,一来可补正史之缺,二来可正传言之讹。

  有关苏轼第一次经过曲江的时间,《曹溪通志》卷五和寺内现存明代余大成《苏程庵碑记铭并序》一碑均载“宋端明学士苏公轼,绍圣元年甲戌八月过南华”。受其影响,曲江县志办吕良棣《苏东坡与南华寺》和杨志坚《苏东坡三朝南华寺》等文章均持此论。其实这是不确的。苏轼度岭前曾作《南康望湖亭》一诗:

   

  “八月渡长湖,萧条万象疏。

  秋风片帆急,暮霭一山孤。

  许国心犹在,康(即匡,避宋高祖名讳)时术已虚。

  岷峨家万里,投老得归无?”

   
长湖即鄱阳湖;这里的南康乃指北宋时的南康军,宋太平兴国七年(982)分洪、江等州置,治所在今江西星子县,地处鄱阳湖北,而非指南康郡或南康县(今江西南康)。疑余大成误南康为郡县名,故得出苏轼八月过南华之论。星子县距曲江千余里,以宋时一般商旅速度,是不可能当月即达曲江的。且据苏轼《十月二日初到惠州》一诗,知其到惠在十月二日。以曲江距惠州350公里计,当不用一个多月,所以苏轼到曲江的时间应为九月而非八月。如据《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卷三十三载:

   

  (八月)“二十三日,与王嵓翁同谒(虔州)祥符宫乞签。”

   
虔州治所在今赣州市,距曲江约200公里,约十天左右路程,因而可略推知苏轼初至曲江约为九月初。

  苏轼由大庾岭路到广东境内。至曲江境北之韶石时已是黄昏,遂投宿今曲江县周田镇麻坑东北的建封寺,该寺正值上京古道上。次晓登山中尽善亭眺望韶石风光,并题诗三首。其一为:

  

   “蜀人文赋楚人辞,尧在崇山舜九嶷。

  圣主若非直得道,南来万里亦何为?”

   
韶石乃因传说舜帝南巡至此,登山奏韶乐而得名,苏轼此诗乃感怀身世而作。苏轼沿浈水至北江,在今曲江乌石镇蒙浬上岸,游览岸边月华寺。值寺遭火灾重建,应僧之请为题梁,并有诗。苏轼题梁曰:

   

  “上祝天子万年,永作神主。敛时五福,敷锡庶民。地狱天宫,皆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

   
苏轼登岸蒙浬,主要目的欲进南华瞻仰祖师,其动机或出于苏轼表弟程德孺的影响或介绍。程德孺元佑五年(1090)间曾为广南东路提点刑狱。当时韶州乃提刑驻地,程德孺因此与南华寺关系密切。寺内有程公庵,为其入寺修行之所。因了这层关系,苏轼在南华寺受到热情招待,与主持重辩长老“语终日”,当下住在程公庵。苏轼作《苏程庵铭并序》:

   

  “程公庵,南华长老辩公为我表弟程德孺作也。吾南迁过之,更名曰苏程,且铭之曰:

  

  辩作庵,宝林南。

  程取之,不为贪。

  苏后到,住者三。

  苏即住,程则去。

  一弹指,三世具。

  如我说,无是处。

  百千灯,同一光。

  一尘中,两道场。

  齐说法,不相妨。

  本无通,安有碍。

  程不去,苏亦在。

  各遍满,无杂坏。”

   
对庵铭中“住者三”句,向来认为即指苏东破、程德孺、程正辅三人。非是。按程正辅(程德孺兄,苏轼姐夫)为广东提刑巡视广州乃绍圣二年初事,且苏轼与程正辅尽弃前嫌亦是绍圣二年三月事(苏轼姐嫁至程家后,不久因受虐而死,两家遂结恨)。故此时“住者三”不可能指程正辅,而应为苏轼、苏过和朝云三人。因为苏轼在南迁途中,将家小安置于阳羡(今江苏宜兴),而独与幼子苏过和侍妾朝云南下惠州贬所。

  苏轼在《书南华长老辩师逸事》中自叙:

   

  “余迁岭南,始识南华重辩长老。语终日,知其有道也。”

   
可见两人相见即非常投缘。从苏轼绍圣二年初至绍圣四年三月底写给辩长老的十三札,可见两人关系颇深,相互间常互为赠物致意。作为戴罪官员,苏轼居惠州时与其弟苏辙(此时居筠州,今江西高安)及家人的通信极为不便,多由南华辩长老派专人不远千里为其转送信件。为此苏轼深表感激:

   

  “异乡隔絶,得闻近耗,皆法慈垂恤,知幸知幸。”

   
这期间苏轼先后为南华寺作有《苏程庵铭并序》、《卓锡泉铭并序》、《书柳子厚大鉴禅师碑后》等碑铭题记,并应辩长老之请重书柳宗元《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苏轼与南华寺的书信往来,大概维持至绍圣四年四月渡海前。不久重辩长老圆寂(约元符元年(1098)底)。

  元符三年(1100)正月,宋哲宗赵煦病死。因无子,由其弟端王赵佶即位。二月,苏轼以徽宗登极恩移廉州安置;三月二十一日,又以生皇子恩,诏受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居住。六月二十日,苏轼离开居住3年多的儋州开始渡海北还中原,经徐闻、雷州、高州、廉州、梧州,于九月底至广州;再由广州溯北江而上,途经清远、英州(今英德)、韶州等,从而再次踏入曲江境内。

  据苏轼《书罗汉颂后》及《游广陵寺题名》上面所题年月日,可知他过清远境时,分别于元符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和十五日游上述二寺。照此推算,苏轼至英州时约为十一月底。苏轼在英州期间,得旨复朝奉郎、提举成都府玉局观,离开英州时已为十二月。

  苏轼尚未离英时,韶州同知李公寅、冯祖仁、南华长老已分别自曲江遣专人来迎。苏轼俱有答简。冯祖仁绍圣年间曾任河源令,苏轼居惠时便有往来,此时已罢河源令而居曲江。苏轼与南华明长老简曰:

   

  “轼启:衰病后过南华,深欲一别祖师,因见仁者。遽辱专使惠手书,何慰如之,即日履此。薄寒,法体佳胜。旦夕离英,但江路颇寸进;不即会见,企望之极,惟万万为众自重不宣。”

   
有人将信中“因见仁者”作“因而见到仁者”解,进而断定苏轼写此信时已见过明长老,从而得出苏轼前后共三进南华之结论。如吕良棣《苏东坡与南华寺》、杨志坚《苏东坡三朝南华寺》等均持此说。其实,在古汉语中,“因”字本没有作“因而”解的实例,不同于现代汉语习惯。“因”多作“依靠、凭藉、趁着、沿袭、原因、由于”等解释。可见“因见仁者”在此应为“趁着见见仁者您”(即尚未谋面)解,唯如此,方与后面“遽辱专使惠手书,何慰如之”、“不即会见,企望之极”这些意外和客套用语在语意上保持一致。

  苏轼在英州接南华明长老信,才知好友苏坚已在南华相待,遂作《寄苏伯固》诗先赠。其序曰:

   

  “……昨日又梦伯固手执乳香婴(罂)儿示余,觉而思之,盖南华赐物也,岂复与伯固相见于此耶?今得来书,知伯固已在南华相待数日矣。感叹不已,故先寄此诗……。”

   
将至曲江时,曲江令陈缜(公密)专使来迎。苏轼在曲江蒙浬上岸后,先与冯祖仁同扺韶州,受到韶州人士的盛情相待,来访赠物者骆驿不絶。苏轼莅韶数日后,方得与李公寅同游曹溪。千年古寺,故地重游,苏轼心中自是一番感慨。在寺内,苏轼见到友人苏坚(伯固),并初晤住持明长老。全家瞻礼六祖真身塔,当晚与苏坚于寺内谈妙斋设榻长谈。对二进南华,苏轼在《次韵韶倅李通直》后自注:

   

  与公寅“同游南华,宿山水间数日”;

   
他后来在与南华明长老第二简中亦言及“清游累日”,可见在寺内是停留了一段时间的。其间除了作有《南华寺六祖塔功德疏》、《谈妙斋铭》外,还应明长老之请作《书南华长老辩师逸事》纪念故人辩长老;后来在离开曲江前夕即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春节,又作《南华长老题名记》。至此,苏轼前后为南华寺所作的碑铭题记,已有十数篇之众,正如其所言:

   

  “结缘祖师不浅矣。”

   
据苏轼《书冯祖仁父诗后》和《书南华长老辩师逸事》后所题“无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判断,其至曲江的确切时间当为十二月十九日之前数日。

  苏轼离开南华后,又在韶城逗留了一段时间,与当地土人过从甚密,韶守狄成、同知李公寅、曲江令陈缜等地方官员均有设宴款待。十二月十九日,苏轼的65岁生日极可能便是在冯祖仁居所度过,故得为书《冯祖仁父诗后》及《题冯通直(祖仁)明月湖诗后》。在此前后,苏轼亦为陈缜祖父隐居先生书作跋(《跋陈隐居书》),为陈缜收藏的子石砚(端砚中珍品)作《陈公密子石砚铭并引》。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春节,苏轼离韶,苏坚因儿子有病,仍留南华。韶守狄咸为饯行于城北九成台,酒席间苏轼作《九成台铭》。当日,苏轼还为太常博士周秉之孙、韶人周超就其祖获赐御书作颂(《英宗皇帝御书颂并序》),为南华寺补作《南华长老题名记》。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三日,苏轼至南雄州;五日至南安(今江西大余)。正如宋人施宿《东坡先生年谱》载:

   

  “正月,先生自韶至南雄,度岭,经行南安……”

   
有认为苏轼离韶在元符三年十二月下旬(孔凡礼撰《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恐未确。

  纵观苏轼后半生,尤其南贬岭南7年间,可谓历尽坎坷。正如其《南华寺六祖塔功德疏》所言:

   

  “伏以窜流岭海,前后七年。契闭生死,丧亡九口。以前世罪业,应堕恶道。故一生忧患,常倍他人。”

   
然苏轼毕竟是苏轼,并未因政治上的失意和生活上的困顿而对人生万念俱灭。从释道中获取达观与超脱,便是他战胜困境的精神法宝。有关这点,可从苏轼《南康望湖亭》(见前)和《十月二日初到惠州》这两首诗中见一端睨。苏轼后一诗写道:

   

  “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

   
此时苏轼内心已发生巨大变化,佛老思想日占上风,不似前那般对遭贬怀抑郁不平之心,其心情已由愤懑激烈转趋淡泊宁静,随遇而安。这期间变化,或与南华之游有关。相似地,宋代僧人释晓莹《罗湖野録》卷三亦有提及:

  “东坡居士有岭外之行,舟次金陵,阻风江浒。(慧泉禅师)既迎其至,从容语道。”临行时“泉复说偈送行曰:‘脚下曹溪去路通,登堂无复问幡风。好将钟阜临歧句,说似当年踏碓翁’。”

  可能,正是由这一刻起,便已注定了苏轼与南华的这段缘份。

  

  (原载《广东文物》2002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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