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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当铺



  广安当铺位于沙井镇新桥村旁的桥头圩,高大的楼宇耸立在永兴桥边,格外地显眼,古时一定是清平圩地标,远来的客商和赶圩的百姓,见到这个楼就知道圩市快到了,商人盘算着将手里的货物卖个好价钱,那些难得出门的孩子盼望吃上平时吃不上的好东西。

  广安当铺可以说是古时候宝安西部的第一号大当铺,也是深圳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当铺,碉楼犹在,郄早已失郄了往日的繁华气象,在沙井镇热火朝天的现代工业化进程中独自守立,唯有用自己坚固的身躯告诉今天的人们,这里曾经是一个时代的繁华商都。

  印象中,当铺是与神秘这个字眼联系得最紧密的建筑物之一。那些奇珍异宝,每一件都与挥之不去的探险、争斗、奸诈、血腥有着天然的关联,而一间当铺,就自然成为无数个传说、无数段传奇的聚集之地。那高过人头的柜台,那层层叠叠的深不可测的货架,那些机关暗室,还有那许许多多埋藏在老板心中的秘密,无不让人充满好奇而又神往,但真的让你走近,郄似乎又有点心惊,甚至恐惧。

  然而走进这扇门,郄什么都没有看到。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这座当铺告别当铺的身份已有五十余年,被弃置也已有二十多年,就像一个几十年没有人来探望的老人,这已不仅是一种凋零的落寞,而更接近于被遗忘的孤独。

  断壁残垣,枯枝败叶,断木锈钉,所有与破败有关的物象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所有与衰颓有关的联想和感叹都可以在这里生起。但是还好,因为空气流通较好的关系,在这里没有直接令嗅觉产生陈腐感觉的气息。

  走进碉楼的主体,近六层楼高的建筑,整个是通透的,站在低层可以望到顶层,建筑的中间有一些木头的楼梯曲折通向楼顶,据说当年的碉楼里面就设有一层一层的楼板,四面都是极高极高的货架,有楼梯可以弯来弯去到达每一层。

  要上到顶层,先要爬一段六七米长的木头梯子。梯子很陡,大约与水平成七十度角,梯板一层一层中间都是空的,可以望见七八米高的地底,只有一边有一根木头栏杆杈作扶手。

  爬上梯子,每一步踩下去,脚下是咯吱一声,心里是咯噔一下,让人想起在黄山鲫鱼背上的感觉,二十多级台阶,像爬了二十年。也顾不上厚厚的灰,手脚并用,才算到头。郄没有想到,更艰险的还在后头。爬上了一层平台,要走过木板,再上一层楼梯,但这层木板已经烂得能看见十几米下面黑洞洞的地面了。

  紧抓着扶手,一脚一脚的前进,每一脚都力争踩稳在每一根横椽之上。再上楼梯的时候,小陈十分谨慎地帮我撑住楼梯,一边还提醒不要踩楼梯木板的两端,要踩中央。有一脚下去踩的边上了点,果然那块木板翘起了一头,惊出一身冷汗。

  辉煌虽然已经远去,没想到百年古当铺仍然用自己的方式小小告诫了一下我这个不速而来的造访者。经过了一番炼狱般的攀登,终于爬到了顶楼,还好,楼顶是后人翻新过的水泥地板。

  如此千心万苦上得楼来,所幸还算小有发现,只见楼顶墙壁上用毛笔题着一首小诗,字迹大体清晰可认,领其意大约是提醒当铺保卫、更夫要注意的事项,读来饶有趣味:

  东家有言吩示,

  掌更责任当知。

  规矩不准眠睡,

  通夜进行观望。

  四处楼顶回防,

  两点方能安卧。

  太平一切物件,

  时常打点齐整。

  每逢月光洗枪,

  一月十五为期。

  更楼药房重地,

  仔细灯火勿近。

  这首小诗至少告诉后人两点重要的信息。其一,从这首诗的语言看,虽带着半文言,但已有很浓的白话文色彩,灯火勿近药房,看来应指有火药的弹药库,“洗枪”也应该指整理保养现代枪械,综合推断,这首诗应该题在“五四”运动后的民国时期,这也说明直到民国时期,这个当铺仍在营业。其二,在碉楼顶层,还发现一间小屋,门上匾额写着“有备房”三个漂亮的行草字,琢磨意思应该是保卫休息的房间。再考察诗句指向的对象,顶楼应为当铺保卫人员放哨、守卫、休息之所,有专门持有火药军械的守卫,可见此楼的保卫森严,也可以令人遐想到当年这座楼内,会有多少金银财宝,旷世奇珍。

  如今,别说没有人看守这座碉楼,能想起它的人怕也为数不多了。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座建筑,今天的人仍然会产生一种敬畏的感觉。深入这幢建筑后,有了更真切直观的瞭解,发现这种敬畏絶不是没来由的。远望这座建筑的时候就发现,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第一个怪,是四四方方,直棱直角,顶也是平平直直,与南方广府的传统民居的船形屋脊风格迥异,看上去更像是碉堡,而不是民用建筑。第二是高,深圳西部的民间建筑很少有这么高的,应该属于东部客家建筑的风格。第三点初不容易发现,但郄是最怪的一点,就是整幢建筑没有一扇传统意义上的窗,似乎这幢楼不需要采光也不需要照明。从外观看,碉楼的每一面倒是有不少方格洞,如果硬要说它是窗,也只能称得上是窗洞。每个窗洞约一米高,但宽郄只有二十公分左右,连一个头都探不出去,每个窗洞外还有一层铁丝网。综观整幢建筑,处处体现的是对保卫的重视。方正,是为了不便攀援,平顶,是为了驻守保卫人员,便于居高临下的守卫;高而不群,大概是越宝贝的东西可以收藏得越高;窗小设网,自然是不给梁上君子任何可趁之机,真的是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啊。还有一个细节也充分体现了主人的用心良苦,当地民居的墙体普通是用两行砖,约24厘米厚,而这座碉楼的墙,竟然用了7行砖,厚度达84厘米左右,这接近一米厚的墙几乎是按一个军事防御工事的标准来建的,足以扺挡几发炮弹的轰炸了吧。

  为什么在这个小村有一间规模如此之大的当铺?它又是怎样走向今天的没落呢?

  这片村落从明清到民国时候是一个繁华的圩镇,名叫清平圩,位列宝安四大名圩。由于当时地处交通要冲,宝安西部地区将这里作为主要的出海口,今天的公明松岗、石岩等地区的货物都要沿茅洲河而下,经过著名的永兴桥来到清平圩上交易,再从这里转由海运运往广州、港澳等地。一直到民国时期,这里仍然是宝安西部片区重要的商业区,店铺林立、商贾云集。

  商业活动的高度发达催生了当铺这一原始金融机构的产生,周转不灵的商人、遭遇天灾人祸的不幸百姓,当然也由一些坐吃山空的败家子都是这间当铺的主顾,据说当时广安当铺远近闻名,老远都有人特意赶来这里典当物品。可以说,广安当铺是这里历史上曾经的繁华盛景的最有力的见证。

  当铺建于何时,已无从细考,目前的结论是至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当铺的老板叫袁荣,客家人,石岩浪心人,祖辈曾在边上一个村居住。回忆起当年当铺的盛况,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曾大爷至今印象清晰,“当铺的生意很好,来当的主要是金银首饰,穷一点的人好点的衣服、好点的被子也可以拿来当。”

  关于当铺的买卖手段,民间有句俗话叫“当半价”,就是说凡是到当铺典当的物品,只能值原物价的一半,当价仅是原价的两、三成。用物品去当铺质押贷款,要按月计付利息,到期归本清息,取回扺押物,叫作“赎当”。过了期限无力还本付息时,扺押物便归当铺所有,当铺将扺押物高价转手卖出,从中牟利。

  曾大爷说,他十二、三岁的时候,日本人占领了沙井,袁老板见世道混乱,收拾金银细软仓皇逃走。周边一些胆大妄为之徒乘机到当铺抢掠,搬走了家具,抢走了一切值钱的东西。日本鬼子进村时,还有人在当铺里搜寻,与鬼子遭遇,被打死在当铺的门里。解放以后,袁氏一直没有后人回来,当铺一度是村里年轻人集体娱乐的活动场所,后来新桥设有粮食中心仓库,当铺改为粮仓。70年代后,粮仓取消,当铺从此被废置,无人问津。

  站在碉楼顶层,放眼四望,昔日的一代名圩烟消云散,只留下一条古旧的老街残迹供后人凭吊。宽阔的水泥马路、绵延的电站基塔已成为一个新的时代的动脉,钢筋水泥之间,忽然发现一丝古色,那不正是永兴桥吗?幸好有它执手相望,百年碉楼广安当铺和它结个伴,一同往历史远处隐去……(李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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