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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知识的源泉与可靠性

  人类社会的历史,归根结底是人的思想史、知识史。在人类社会的任何历史阶段中,真正可以对后世产生影响的事物只有两种。其一就是那个时代所建造的房舍器物,只要它依然存在,就会继续发生效用。其二就是时代留下的知识,她影响后人的思想方法和生活方式。相比之下,作为文化形态的知识的影响,比作为物质形态的器物的影响大得多。

  “知识就是力量”, 知识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知识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而且还将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如果没有知识,我们既不知道以往,也不知道远处,只能生活在异常狭小的圈子里。如果没有知识,我们只能通过直觉获取世界的信息,依靠自己独立摸索去开辟生活的道路。对于器官没有特化,本能又十分虚弱人类,在地球上几乎找不到恰当的生存空间,人类早就应该灭亡了。正因为有了文化的创造,有了知识的积累,人类社会才一天胜过一天,一年胜过一年。是知识引导人类通过远古走向近代,也是知识让我们能够立足今天,面向未来。

  正因为文化能以知识的方式世代相传,我们才能够继承前辈创造的生产技术,在前人创造的知识技能基础上不断创新,不断提高。是知识的传承和积累,让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一代比一代更深刻,让我们远远地超越生存底线,从一般动物中脱颖而出,成为世界的精灵。考察人类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不能不研究知识,不能不对知识的发生与发展,知识的累积与传播,以及知识的发展前景做一个较为深入的剖析。

  (一)知识的源泉与可靠性

  人的认识来自感觉经验,这个判断对整个人类而言无疑是正确的。对于个人来说,恐怕就未必了。人类诞生之初,并没有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也没有用来整理感觉经验的逻辑方法。但是,每一个人出生之前,知识已经在社会上流传了很久。虽然我们不能从遗传信息中获得知识,却可以通过学习的途径从社会文化中获取。事实上,在人一生中,通过自己感觉经验原创的知识很少,我们所拥有的大部分知识都是学习得来的。不过,我们这里讨论是知识的源泉,并不是研究人类个体的知识是怎么来的,是针对整个人类来说,原创性的知识从何而来。

  有关知识的源泉,从来都是哲学研究的重点。哲学分成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两大流派,哲学家分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个阵容。其根本区别就在于是否承认物质世界是客观存在,人的认识是否来源于感觉经验,是不是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到了近代,实证主义哲学将关于世界本原等“形而上学”问题,拒斥在哲学研究的范围以外。从此认识论便放到了哲学的首位,知识的来源及其可靠性成了哲学研究的主要对象。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在现实世界之上存在着一个“理念世界”,现实世界只是理念世界派生出来的可感知部分。他认为絶对真理存在于理念世界中,逻辑、几何和天文方面的知识,就是来自于理念世界的真知,是永恒不变的真理。这样的真理是絶对可靠的,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她与自然界是否存在,如何发展无关,与人类对她认识与否无关。这样的知识比仅仅可以在生活中派上用场的知识强得多。他指出,我们的灵魂都在理念世界中生活过,通过纯粹的理性思维,可以让我们向理念世界逼近,最终认识真理。

  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虽然可以肯定感觉来自于客观世界,可是人的感觉并不是被认识的对象本身。物体反射的光进入我们的眼睛,刺激眼底视网膜引起感觉,我们依据这种感觉判断物体颜色和形状。但是,观察结果不仅与观察条件有关,还与观察者有关。同一物体在不同色光照射下,会有不同的反射效果。一个能反射各种色光的物体,在红光照射下我们的感觉是红的,蓝光照射下是蓝的。一个什么光都不反射的物体,对我们来说,它要么就没有颜色,要么就不存在。可以这样说:物体的颜色反映了物体反射光的性质。至于物体本身有没有颜色,我们并不能确定。

  柏拉图把人对世界的感性认识比喻成通过影子判断器皿形状的过程。他说:如果有人拿着器皿从山洞前面通过,阳光照射着器皿,器皿的影子投到洞壁上。然而位于洞中的囚徒永远不能回头观望,只能通过洞壁上的影子来猜测器皿的性质。影子的确与器皿的形状有关,可是,影子不可能是器皿的全真摹写。同样人类通过感官获取的信息存在严重局限。柏拉图指出,感觉是可变的,因而也是不真实的。真理只存在于理念世界中,通过感觉,不可能获得真理。认识真理的途径是理性思维,就是对理念世界的回忆。

  欧几里德也抱有类似的观点,他依据自己创立几何学的经验指出,几何学的真实性并不源于具体测量,而是凭藉严密逻辑思维进行推演的结果。柏拉图和欧几里德都认为,除了从理念世界中获得的真理外,通过其他途径获得的知识只能属于“意见”。和真理不同,意见是靠不住的。柏拉图和欧几里德的知识观,给后人以深刻的启示和影响。虽然他们否认感觉经验在人类认识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具有一定的片面性。但是他们认为理性思维比感觉更深刻,因而理性认识比感性认识更真实,更全面,的确是具有深意的想法。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大力提倡理性思维,鼓励人们对世界的本质进行不懈的探索,这一点具有积极的意义。

  可是,历史上第一个创立原子论的哲学家德莫克利特却坚持唯物论的立场,反对柏拉图的观点。他指出,世界是由原子和虚空构成的,不仅原子和虚空真实地存在,除开原子和虚空组成的事物外,没有别的存在。柏拉图所说的理念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他不同意把真理排斥在人们所能感知的事物范围以外,也反对通过感觉只能获得关于世界的“意见”,唯有理性判断才能获得真理的观点。他说,现象本身就是真理,在认识真理的过程中,感觉和理性思维同样重要。感觉给我们提供认识的材料,理性为我们提供揭示真理的方法,它们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继德莫克利特之后,亚里士多德通过自己的科学实践,提出了感觉是认识真理的第一行程的论断。不过,他认为由于感觉由个别事物分别提供,通过感觉只能形成对客观事物肤浅的认识。就好比我们让金银首饰在石蜡上做印记的时候一样,石蜡块上的图样仅仅能够反映首饰的外部形状,不能从中得知制作首饰的质料和她的内部构造。通过感觉提供的信息,也只能瞭解客体的表面特征,不能揭示最后的真理。真理应该是带有普遍意义的理论,知识应该比事物给予我们的感觉更深刻,更丰富,更全面。因而,感性知识有待于向理性知识方向发展。这种看法和柏拉图比较接近,但是,亚里士多德认为柏拉图虚构的“理念世界”对于哲学研究来说是多余的。人类获得知识的源泉就在现实世界里,而不在超现实的彼岸。

  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中,认识事物的真理,就是揭示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这种规律应该以因果关系的形式呈现出来。事物存在和变化的原因不外质料、形式、动力和目的四者。后人将这种理论称为“四因说”,其中“目的因”引起的争论最为激烈。亚里士多德解释说:“目的就是所追求的那个东西。”散步的目的是为了健康,指出为了使自己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就等于找到了散步的目的。他认为,大自然如此和谐,一定是出于某种有目的的设计。因此,形式应该先于内容,原则先于过程,规律先于现象。认识世界的根本任务就是通过现象推测先于事物的原则、形式和规律。

  穿越了漫长的中世纪,在文艺复兴时期希腊哲学的光辉重新点燃。笛卡儿说:“要想追求真理,我们必须一生中,尽可能的把所有的事物都来怀疑一次。”他认为,人只能通过理性思维才能认识真理,从而开辟了“唯理论”的认识路线。唯理论学派强调理性思维在认识过程中的决定作用,认为时间与空间、逻辑和数学基础、因果关系,以及某些演变过程中的守衡定律,不可能来自感觉经验。而从这些观念出发,通过严密推理所得出的结论都与客观实际相符合,都是真理。所以,感性知觉不可能成为科学中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论的源泉。笛卡儿说:“除了通过自明性的直觉和必然性的演绎以外,人类没有其他途径来达到确实性的知识。”

  与唯理论的思想方法相反,经验论者断言,一切知识,不论它们多么抽象,都是从人的知觉经验中产生的。弗兰西斯·培根指出:“一切自然的知识,都应求助于感官。”他认为,知识是在大量感性认识基础上归纳起来的。人首先通过观察和实验,取得必要的经验,然后才能总结出客观世界的演变规律。在认识过程中,理性没有提供原料,只起到方法和工具的作用。

  英国经验论哲学家洛克提出了著名的“白板说”与唯理论相对抗。他比喻说:在形成认识之前,人心就像一张白板,我们所获得的全部知识,包括我们所思考的材料和思考问题的方式方法,都来源于经验。但是,为瞭解释通过理性思维可以得到比感觉更可靠的真理,洛克提出了由内部感觉引起“内省观念”的说法。他把来自内心的感受同样作为一种经验,当成知识的重要来源。同时,考虑到个人的知识结构会对感觉产生影响的事实,洛克对事物的性质进行了分类。他把物体的质量、体积、形状、数目、运动与静止这些和人的感官无关的性质,称为物体的第一类性质。而把颜色、味道、声音等,会受感官影响的知觉,叫做物体的第二类性质。洛克认为,虽然客观事物的两类性质都作用于感官引起感觉,最终形成认识,但是,第一类性质准确无误,第二类性质却往往带有欺骗性。

  然而,这种划分正好给唯心主义的反驳提供了机会。贝克莱指出:当我们采用不同的标准来观察物体的时候,其形状大小有所不同。当我们选取不同参照物描述同一个物体的运动的时候,运动的方向和快慢不同。当我们以不同的方法计量同一批物体的时候,它们的个数也不同。这正好说明事物的性质决定于认识主体的观察方式。贝克莱进一步分析说,既然我们总是依据感觉判断物体的形状和存在,没有感觉就没有事物的存在。那么,物体就是我们感觉的复合。更进一步,贝克莱强调说:物体的性质和物体的运动既然由认识的主体决定,物体和物体的运动就不是客观存在,它们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中。于是,贝克莱从经验主义出发,一下子就滑到了主观唯心主义那里去了。

  马赫指出,物体之所以具有惯性,是因为任何物体同时受到宇宙所有天体吸引的缘故。既然表征物体惯性大小的质量,与整个宇宙星系的物质分布情况有关。那么,把质量作为物体第一类属性是不恰当的。同样,相对论证实,空间尺度与参考系有关,时间长短与运动状态有关。我们不仅不能把质量、空间和时间看成人类个体与生惧来的先念模式,也不能将其作为客观世界中的物体不带欺骗性的第一类性质。可见,洛克关于性质的分类法的确很脆弱。

  洛克认为知识归根结底来源于感觉,同时又将认识的源泉分成来自外部的感觉和来自内心的感觉,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理性判断至少在认识的后续过程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相对于感觉来说,理性认识更可靠,更带普遍性。研究认识过程,不能不对理性思维的作用做一个交代。但是他无法建立理智与感觉之间的关系,不能揭示人类用以整理感觉经验的逻辑能力又是怎样从感觉经验中提取出来的,于是便提出了内省经验的说法。可是洛克的“交代”并不令人们满意。既然人心是一张白纸,全部认识都起源于感觉,理智能力也起源于感觉。把人的内心感受作为知识的一个独立源泉,就等于承认不同于经验的逻辑框架预埋在人心中。

  休谟正是敢于正视这一大堆难题,大胆质疑理性认识的可靠性,才在认识论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首先肯定,不论印象还是观念,都来自感觉经验,认识的程序必须是感觉产生印象,从印象中获得观念。知识的来源是感觉经验,用以整理经验的法则同样来自于感觉。不过,休谟把认识严格限制在感觉经验范围内。他认为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起我们的感觉,这样的问题是人的理解力无法解决的,因而拒絶予以回答。

  休谟怀疑客观世界中因果律的真实性,对我们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他解释说,如果两个事件常常同时或者一先一后相继发生,一旦被称为原因的事件发生了,我们就有理由期待称为后果的事件出现。如果它真的出现了,便加强了我们心中因果关系的印象。这样的事情重复多遍,我们就会形成一种心理习惯,这就是因果关系的起源。按照休谟的说法,因果性并不是客观世界——在休谟的体系中没有客观世界,所以应该是指经验世界——中的固有关系,而是建立在人的经验基础上的联想方式,就是被人们认同的一种心理习惯。这种说法可以引导我们从不同的角度认识世界。

  我们先看看现代科学史上的三个例子。

  现代物理学研究表明,电流的出现,无非是在导体中杂乱无章运动着的电子,获得了一个附加的同向速度的结果。1831年法拉第创立的电磁感应学说指出,所有电磁感应过程,都可以概括成闭合回路中的磁通量发生变化引起感应电流的过程。环形电路中的磁通量变化不一定发生在电线附近。如果回路相当大,其中心部分的磁场迅速加强,这件事怎么会使处于区域边缘的导线内部的电子获得加速度呢?可见,在磁通量变化和电流出现之间,一定还有什么作用环节没有揭示出来。但是,法拉第没有追问这一点,人们对法拉第的理论深信不疑。很显然,磁通量变化和感应电流形成之间的因果关系确实只是为人们建立的一种思维方式。

  过了二十多年,麦克斯韦对电磁感应提出了新的解释,他认为电场和磁场是相互转化的,当回路中发生磁通量变化的时候,会在周围空间形成一个感应电场,电子是在电场力作用下,获得定向运动速度的。这里所涉及到的变化电场产生磁场,变化磁场产生电场的理论是十九世纪中期麦克斯韦自己首创的。麦克斯韦这个新解释的实质,无非是在法拉第的解释基础上插入了一个新的环节:不再是磁通量的变化直接引起感应电流,而是由磁场的变化引起电场,电场力的作用造成感应电流。

  对电磁感应原理的认识,是随研究的深入而不断推进的。在麦克斯韦建立电磁场理论之前,法拉第的解释并非没有道理。直到现在,人们也乐于接受这样的解释。只是在研究进一步深入发展之后,人们接受了新的解释。可见,就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来说,感应电流形成的原因,是磁通量的变化或者是感应电场的作用都行。从这里我们看出:作为人们的一种心理习惯,因果关系的确具有一定的随意性。

  我们用简单图示表示对电磁感应现象认识的深化过程。法拉第的理论:A原因(磁通量改变)——B结果(感应电流)。而麦克斯韦的理论:A原因(磁通量改变)——C中间事项(感应电场)——B结果(感应电流)。从法拉第理论到麦克斯韦理论,无非是在原因与结果之间插入一个中间事项C。这个事项既是最初那个原因的结果,也是最终结果的原因。但是,变化的磁场是怎样产生电场的呢?麦克斯韦没有说,如果他真的能够说,也无非是在上述推理中插入一个新的环节D,将A和C联系起来。于是,我们又可以提出类似的问题:为什么由A可以推得D?而D可以推出C呢?按照这样的提问方式一直问下去,也许问题会越来越多。至少可以看出使用因果关系描述法,不能对问题给出最后的答案。所以,用因果律解释世界具有某种局限性。

  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安培创立分子电流假说的思维过程。1820年奥斯特发现了被称为电流磁效应的重要现象。解释磁效应的关键在于建立一个因果关系,把导体中的电流和导体周围的磁场联系起来。那时,大多数科学家的目光都盯在磁铁具有磁性的既成事实上。可是,磁铁和磁石由铁或铁的氧化物构成。发生磁效应的电流从铜线中通过,这怎么可能呢?正当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安培指出:电流产生磁场是自然界中一个基本事实,用不着解释,也不能解释。而真正值得解释的是磁铁为什么会有磁性。不懂安培思路的人会以为安培是个疯子。磁铁有磁性,古今同然,天经地义,没有磁性还能叫做磁铁吗?不能说明电流产生磁性的道理,而去解释磁铁的磁性这个众所周知的常识,有什么用呢?

  可是,安培依然我行我素,很快就建立起了一套崭新的电磁理论,成功地对电磁现象进行了一次重要的理论概括。安培从电流能够产生磁性的基本原理出发,提出了分子电流假说,对磁体的极性、磁性的强弱、磁性的起源、去磁与剩磁、磁饱和等一系列现象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容易看出安培在这里采用了因果倒置的办法,把电流能够产生磁场作为原始的依据,也是最根本的原因。磁铁具有磁性作为结果。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三个重要的原则:(一)科学研究不可能为所有现象找到原因,任何因果关系都必须建立在某种不需要原因的基本事实基础上;(二)这种不需要原因的基本事实出自科学家的选择。人们选择磁铁具有磁性作为基本事实,没有建立解释电流磁效应的有效理论,安培把电流产生磁场作为基本事实,对磁铁的磁性解释得一清二楚。可见,因果关系具有不可否认的随意性。(三)恰当的因果关系设置,是认识客观世界的重要环节。既然基本原因需要人为选定,因果关系就不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而只是人的一种思维习惯,这正是休谟命题的逻辑。

  我们再来揣摩一下创立宇宙大爆炸理论的思想过程。二十世纪初,哈勃发现所有河外星系都远离地球而去,其运动的速度与它们到地球的距离成正比。解释哈勃定理的关键是要找到,离地球越远的天文系统,后退速度越大的力学原因。如果我们将原命题中的原因与后果颠倒过来,使需要说明的问题由“为什么目前离我们越远的天体,运动速度越大?”变成“为什么运动速度越大的天体,目前离我们越远?”这就等于是在问“跑得快的家伙为什么离我们更远?”答案不是非常简单吗?正因为它们跑得快,经过同样长的时间后,离我们才更远。如果把宇宙膨胀看成一个基本事实,远离速度与到地球的距离成正比,正好暗示所有宇宙物质最初是会聚于一点的。因此只要假设起跑之后,所有宇宙物质的速度基本不变,哈勃定理便自然成立了。弗雷德曼和伽莫夫从中悟出了宇宙起源于大爆炸的惊人结论。

  如果改变因果关系只是一个逻辑游戏,也就作罢。但是,改变因果关系的设置,往往等于重新建立一种思想方法,创立一套理论体系,可能带动新一轮的知识创造,引发技术革命。安培分子电流假说、法拉第电磁感应理论以及麦克斯韦电磁理论引导人类走进电气化时代,哈勃定理的破译带动宇宙学的发展都是明证。可见,人为杜撰因果关系是科学创新的重要手段。

  现代科学研究表明,基本粒子的行为缺乏必然性。虽然大量原子核,每隔一定的时间恰好衰变一半,但是,每一个原子核在什么时候衰变,发生哪类性质的衰变却是偶然的。处于完全一致条件下的铀原子,有的可以在百万分之一秒内衰变掉,而一半以上的原子核却可以维持四十五亿年不衰变。铀元素的衰变只符合统计意义上的广义因果关系,是同因异果现象的典型。让单个光子投射到光屏上,它所达到的位置并不确定。但是,大量光子投射到光屏上,却呈现出符合波动理论的衍射条纹。可见,为单个光子的行为寻找决定性因素的努力是徒劳的。看来,坚持决定论的观点存在危险,德莫克利特把有原因的现象叫做必然现象,没有原因的现象叫做偶然现象的观点我们并不赞同,但是,的确有深意。至少我们不可能为所有物理事件建立严格的因果关系,也就是说,用建立因果联系描述客观世界的方法的确有局限性。

  作为重要的经验主义者,休谟和笛卡儿不同,他压根儿就不承认理性判断能力具有独立于感觉经验的来源,更不认为理性认识具有无庸置疑的广泛性和普遍性。在他的眼里,一切认识都是可疑的,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虚狂的,是什么引起感觉的问题没有答案,对理念世界的回忆也不可能。所谓先天逻辑要么就来自感觉经验,要么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观念堆积,并不比感觉经验更可靠。在人的知识系统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必真的判断。这样一来,理性认识絶对正确,絶对可靠的信条被推翻了。休谟的研究不仅没有引导人们找到知识可靠性的依据,反而在否定感觉经验可靠性的基础上,进一步否定了理性认识的可靠性。这就是“休谟问题”的实质。

  “休谟问题”的提出,把知识的真理性问题转变成了人的心理问题;关于客观世界因果关系的判断,并不存在于客观世界中,而是存在于人们的心理习惯中;我们的知识至多只是一种得到科学界认同的理解方式;给人类带来巨大精神物质享受的科学知识,崇高的理性思维,来自感觉经验材料加工而成的客观真理,以及人们在真理指导下所获得的成功,在“休谟问题”面前,都丧失了至高无上的意义;所谓规律的普遍形式——因果关系——不过是想象力的成果,而想象不可能必真。科学——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在文化领域里牢不可破的地位随之发生了动摇。

  “休谟问题”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哲学研究的路向,她预示着人们追寻真理,追寻认识可靠性的努力不可能得到最后的结果。如果说随着笛卡儿二元论宇宙学说的创立,哲学已经放弃了寻找宇宙本原的研究课题,那么在休谟怀疑论诞生以后,哲学将再次失去追寻认识可靠性的研究课题。这将意味着古典哲学已经走到了尽头,新的,与现代科学发展相一致的哲学正在孕育着未来的生机。这就是休谟哲学的革命意义。

  康德非常重视“休谟问题”的严重性。为了拯救哲学的危机,也为了维护理性的权威,他做出了一系列努力。康德强调指出,认识是对事物性质的判断,而休谟所说的认识,只涉及从感觉经验开始的后天综合判断,以及从理性原则出发的先天分析判断。后天综合判断应用概率逻辑方法,的确得不出具有普遍可靠性的结果。从理性出发的先天分析判断,虽然是一种必真的判断,但是,所演绎出来的结果已经包含在推理的逻辑前提中,无法为科学增加新的内容,同样不可能创造新的知识。既然两类判断都无法给人类带来新的可靠知识。那么人的认识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康德解释说,真正的新知是从“先天综合判断”中获得的。这一论断构成了先验论的理论基础。康德用自己创立的先验论,一并解决了知识的来源和知识的可靠性这样两个重大问题,无疑是认识论上划时代的突破。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康德的先验论究竟有多少道理。

  和以往的唯理论哲学家一样,康德坚持认为类似于数学和逻辑学之类理性原则的正确性,是不依赖感觉经验而独立存在的。她们是我们认识客观世界时必须使用的工具。即使没有感觉经验,没有得到实践的引导,也可以凭藉纯粹理性思维的方法得出来。由于数理逻辑是必真的逻辑,由这种逻辑推导出来的知识是普遍实用的,也是永远可靠的。然而,感觉经验却可能欺骗我们。理性知识高于感性知识,理性认识比感性认识更全面,更深刻的根据就在这里。不过,康德认为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虽然是从感觉开始,但是必须对感觉进行一次综合判断,才能向理性认识方向发展。

  在这里,康德把感觉和经验严格区别开来。他指出,当感觉进入人的意识之后,并不能立即成为我们的认识对象,她还必须进行一次理性的加工才能上升为经验。在把感觉材料加工成经验的过程中,必须应用先天的逻辑方法,才能将杂乱无章的感觉整理成有条理的经验实体。作为真正的认识对象,这些经验实体已经接受了理性的综合。由于综合所使用的方法属于先天逻辑范围,所以康德把这个综合过程叫做“先天综合判断”。康德说,这个“隐秘判断”是休谟在研究人的认识过程时没有注意到的。如果说感觉可能欺骗我们,那么,在我们应用从纯粹理性思维中获得的,絶对可靠的逻辑方法对感觉进行整理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思维结果的普遍性和可靠性。这就是理性认识比感性认识更真实、更全面的奥秘所在。

  我们不能不说,在解决“休谟问题”方面,康德确实下了一番工夫,他的先验论也的确富有成效。但是“休谟问题”太深刻了。康德的理论尽管勉强能够说明人的理性认识为什么比感性认识更可靠,更接近真理。但是,先验逻辑在被人们掌握之前,是以什么形态存在着的呢?人们获得先验逻辑的纯粹理性思维又是怎样运作的呢?没有答案。是对逻辑絶对无误的信赖,妨碍了对逻辑法则来源的深入探讨。因此,康德的哲学不可能像休谟那样大胆而彻底。

  相比之下,倒是战斗的唯物主义,建立在物质假设基础上的反映论爽快些。她像一把斩断死结的利剑,从根本上把“休谟问题”给否定得干乾净净,在此基础上将唯物主义的反映论贯彻到底。以百科全书派为代表的唯物论者认为,既然物质不依赖人们的意识而独立存在,自然界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那么,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就只能是物质世界及其演变规律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如此而已,岂有他哉?难道人的创造力可以创造以至于改变客观世界的运行规律不成?

  和先验论一样,唯物主义的反映论,也把认识划分为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两个阶段,感性认识必须向理性认识方面发展。理性认识建立在感性认识基础上,并高于感性认识。继费尔巴哈之后,毛泽东生动地描述了感性认识起源于实践,再通过理性综合思维上升为理性认识,然后再回到实践中去反复检验,逐渐向絶对真理逼近的过程。费尔巴哈和康德站在不同的角度,各有建树,各有成功。不过,我们说唯物主义的反映论之所以不可取,并非完全因为不能接受唯物主义的结论。而是因为近代唯物主义论者往往没有一个认真研究学问的态度。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没有闲心推敲方法论和逻辑法则问题。他们一开始就站定了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的立场,肯定存在着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当然,把他们称为战斗的唯物主义倒是名副其实的。他们曾经毫不犹豫地向封建主义和宗教伪科学发起冲击。出手不凡,气势凶猛,摧枯拉朽,让宗教唯心主义简直没有还手的余地。可是,到了二十世纪,在唯物主义的立论方式明显出现漏洞的时候,他们仍然对科学发展动向视而不见,挥舞一把尺子和两根大棒,将历史上所有哲学流派划分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阵营,一根大棒打倒唯心主义,一根大棒打倒“不可知论”,从此便不再有什么建树了。

  按照唯物主义的说法,既然物质世界中存在严格的规律,过去和未来任何一个物理事件的发生,都按照必然的规律进行。那么在宇宙诞生之初,所有未来事件的发展过程,业已为自然规律所设定。这样的理解和柏拉图假设理念世界的存在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人们的认识是向絶对真理逼近,认识的最后结果是已经注定的,不可更改的。只不过在柏拉图那里客观真理存在于理念世界,在唯物主义那里,絶对真理存在于物质世界。柏拉图说,人们认识真理的方式是通过理性思考,是灵魂对理念世界的回忆。唯物论者说人类认识的途径是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是由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既然认识的最后结果已经预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的未来,以及世界发展的道路也就是决定性的。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创造的可能性,因此,理所当然地遭到提倡人性,维护人类尊严,鼓吹人类创造性才能的所有科学哲学流派的反对。

  事实上,人类既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创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创造者。人类不仅创造了文化,创造了人类社会,也创造了人类的历史,创造了社会发展的规律。人类不是规律的奴隶,而是规律的主人。宇宙在创造,生命在创造,人类的精神也在创造,不具有创造性的事物没有生命力。对于人类总体来说,一切认识都从感觉经验开始,来源于实践,包括用来整理感觉的逻辑方法也不例外。正因为世界处于不断的创造之中,严格意义上的客观规律并不存在,真理与谬误的絶对界限不存在。在这种情况下,追求认识的可靠性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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