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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从小说到新剧、话剧和电影 

 

  吴趼人小说的思想和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一百多年以来不乏中肯和精彩的评论。但是,他的小说在生前和身后被改编成戏曲、话剧、电影的情况,却较少人谈及。

  

  《黑籍冤魂》

  我们首先从曾经被多次改编的《黑籍冤魂》谈起。这篇小说发表在吴氏主编的《月月小说》第四号上,1907年1月28日印行,署名“趼”,全文约6000余字。内容是讲某人因吸食鸦片,断送了包括自己一家六口性命的故事。小说前面有一小序,把鸦片祸害的源头指向英国控制的东印度公司。通过一个丧失人性和逐渐毁灭家庭的悲剧过程,劝诫国人反省自重,警惕鸦片对家庭和社会的毒害。

  1908年初,爱国进步演剧同人夏月珊等根据吴氏这篇短篇小说改编为同名京剧《黑籍冤魂》,于同年6月29日在上海今湖北路和广东路转角的丹桂茶园首演,用当时报上的话说“连演数月而上座不衰”。这是吴趼人的小说第一次被改编成当时“不中不洋、京剧和话剧混合”的新时装京剧。

  剧情与小说差别不大,写一个富家子曾伯稼的父亲,因怕儿子出外游玩,竟逼他吸食鸦片。伯稼上瘾后,父亲懊恨而去世。不久,伯稼的儿子误吞鸦片至死,老母亲又伤心过度死去。这时妻子苦劝伯稼戒烟,反屡遭毒打,终于饮恨吞生鸦片而自尽。最后剩下的一个小女儿,又因还债被骗入娼门。这时伯稼流落街头,以拉洋车度日。一天,恰在路上父女相见,又被鸨母拆散而羞辱。伯稼伤痛悔恨已极,便窃街上测字摊的纸笔,历数家破人亡的始末,控诉鸦片之害,书毕而亡。

  《黑籍冤魂》首演时,离吴氏去世还有一年多,当时吴氏除了继续为《月月小说》杂志撰述外,大部分精力集中在创办粤人广志小学的学务上。按道理丹桂茶园是上海少数有名的大戏园,吴氏没理由不知道要上演的剧目是改编自他本人小说的消息,但是至今还未找到吴氏对改编(为戏剧)的态度或到剧场看戏的文字记録。这篇反鸦片毒害的小说发表了一年多就被进步演剧人士选中看好,可以说是民众自觉宣传禁烟新浪潮的一朵小浪花。正是群众这种自发的反鸦片浪潮,促使晚清政府在立宪改革和世界各国趋向禁烟的形势下,掀起由上至下的禁吸禁种鸦片运动,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效。

  第二年(1909),各国商定,2月1日至26日在上海新建的汇中饭店召开第一次万国禁烟会,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有代表出席,端方作为清政府的代表参加禁烟大会。

  就在同年,新剧家郑正秋将夏月珊演出的新时装京剧《黑籍冤魂》整理为戏文提纲,发表于《图画日报》。自此,这出戏成为日后众多新剧社经常演出的保留剧目。过了两年(1911年9月),又出版演出单行本,题“夏月珊编、郑正秋録”。

  1910年9月16日,以普慈(Willies H.Booth)团长为首的美国实业代表团共计23人一行,从日本横滨乘“高丽”号到达上海。这种中美经济活动难道也与我们的传主吴趼人有关吗?确实有关。关系在于美国的实业家们白天参观工厂,晚上要安排看戏。大概是商定24日美实业代表团离开上海去南京参观。临去南京前的22日,上海市南北商务总会和各分会商董联合盛意邀请美国实业代表团到新舞台看新剧——改编自吴趼人小说的新时装京剧《黑籍冤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本次邀请、演出和观看,都是一件有重要意义的事情。吴趼人的原创小说《黑籍冤魂》借鸦片表达了当时中国民族跨世纪深远忧虑的思想和客观上所“具有的世界性话题”,在这次无意与有意的中美民间文化交流中,起着不可或缺的核心作用。

  众所周知,当年在反美拒约运动中冲锋陷阵的吴趼人与上海工商人士的渊源确非一般,但究竟有没有受到邀请和到场看戏呢?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有关的文字被发现。

  我们只知道,离他去世前63日(1910年8月19日),吴趼人在百忙中还和沈敦和、沈缦云等人,在张园为上海自治公所名誉董事姚伯欣(7月29日去世)举行追悼会。吴趼人作了发言,赞扬了姚先生在《新闻报》主持笔政时,“国民颇受其益”。这是目前发现吴氏除创作外最后参加的一次社会活动。

  从吴氏踏入社会以来,特别是逝世前对工商业、报业、时事一贯的热情与关心来推断,这样特殊的与他一生重大经历有多重关系(中美关系、小说改编、民族工商业……)的中美实业家一起观戏的盛会,他不可能不去,也一定去。

  大概是由于题材切合民众与时代的需要和万国禁烟会的推波助澜,改编和演出《黑籍冤魂》还在不断继续。

  这回是搬上电影。1912年,上海南洋人寿保险公司经理依什尔和另外一个美国人萨弗,用低价买入布拉斯基快要破产的亚细亚影戏公司。虽说是购入了电影公司的名义和器材,却还是未能生产影片。因为两个美国人要先看一看刚刚成立的民国政府的风头,况且,上一手布拉斯基拍了不少短片却无观众光顾的教训犹在眼前。1913年,民国一统天下的大势尘埃落定,亚细亚影戏公司又重新开拍影片。这次聘请美华洋行广告部买办张石川为公司顾问。张石川与新剧界的朋友郑正秋等一班演剧同人商量,便组织了一个新民公司,承包了亚细亚公司的编剧、导演、拍摄等全部工作。最初,这两个美国人首先选择郑正秋等演出过几个月、连续卖座的《黑籍冤魂》,但又发觉这出舞台剧矛头指向西人贩运鸦片,兼且新民公司索价太高,只好作罢。

  1913年,由于美国电影胶片的输入,上海停顿了一时的摄制影片的活动得以复苏。这回张石川不依赖外国人,找来新剧家管海峰合作,在徐家汇创办了一家幻仙影片公司。第一部影片自然是当时新舞台连续演出、卖座不衰的《黑籍冤魂》。班底除张石川为导演外,还是原套人马:许复民编剧,夏月珊、潘月樵、七盏灯等担任主角。其他演员有查天影、徐寒梅、黄小雅等,大部分是民鸣演剧社的成员。影片制成后,曾先后在上海及各个建有影院的城镇放影。奇迹是七年之后,当年上海的当权者竟然宣布鸦片可以公开售卖时,上海新爱伦影院马上又重映《黑籍冤魂》,自1923年5月10日起,连续放映四天。有一份报纸别出心裁,以诗为广告:

  
      鸦片流毒实非浅, 到我中华已百年。

      英雄埋没知多少, 耗费金钱真可怜。

      烟禁虽严如儿戏, 如今公卖将出现。

      贻笑外人尚小事, 害我同胞何堪言。

      …………

  

  这就是一篇小说变成一出新剧,再变成一部电影在社会上所起到的种种作用和过程。

  

  《电术奇谈》

  这回我们把视野开阔一些,远眺到一衣带水的日本列岛上。目光关注在当时中国留日学生尹昌衡和陈朴为演剧而组织的阳春社,就会发现这个戏剧团体在1909年下半年,演出过据吴趼人的长篇小说改编的同名新派话剧《电术奇谈》。

  说来话长,英国有一种小说杂志以300英镑悬赏优秀小说,《电术奇谈》就是其中选拔出来的无名氏作品。经日本小说家菊池幽芳翻译成日文,发表在1897年(明治三十年)元旦的《大阪每日新闻》上,1897年3月25日连载完毕。不久,由日本大阪的出版社骎骎堂分前后两篇发行单行本。当时日本的报纸经常刊登如《电术奇谈》这类型“恋爱幻想侦探小说”文学作品作为卖点(日本人称作“新闻卖子”)。菊池幽芳翻译这本书时改动很大,将作品中的地名、人名除英国、印度、巴黎、伦敦外,全部改为日本当地用语,并插入日本明治时的风俗。当时有一个广东东莞人,是光绪二十三年(1897)到日本入高等师范学校的自费留学生,也从事翻译外国文学的工作,他把这篇二手日本文学的译作又翻译成中文。吴趼人一看,题材与内容还可以,可惜是文言文,而且压缩成六回。于是就把它创作和衍义成白话文小说24回,并连载在《新小说》第一年第八号(1903年9月)至第二年第六号(1904年9月)上。不久,广智书局也出了单行本。虽然,书中所写的喜仲达和林凤美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今天看来没有什么很大意义,但吴趼人所创造的清新、流畅、通达和超前于时代的白话文的叙述风格,至今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今人不爱古人爱,那时候,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观众,最欢迎的是那些“言情+科幻+侦探”、新鲜而刺激的三料题材,况且第一次发表连载《电术奇谈》是由梁启超主编的杂志、风靡东京一万多个中国留日学生的《新小说》,因此,设在东京的阳春社演剧同人改编吴趼人的《电术奇谈》,就一点儿也不奇怪。在该剧中,吴我尊演催眠博士;女主角林凤美由马绎士担任。后来成为著名戏剧家、当时在东京酷爱演戏的欧阳予倩那年才20岁,他在“回忆録”中写道:“好像是阳春社要演《电术奇谈》,也来找我们加入。”在剧中,“我为他们演了一个小小的角色”。

  现在查到,最迟演出的京剧连台本戏《电术奇谈》,是1914年3月19日在上海新舞台演出〔1〕,但剧团不详。

  

  《恨海》

  《恨海》又是改编自吴氏同名小说的一出话剧。原小说是作者41岁(1906年10月)时发表,由广智书局仅出版10回的中篇小说。此书以八国联军侵华的庚子事变为背景,叙写青年男女离散的爱情故事,当时获得了社会上和评论家“写情细腻熨贴”的好评。

  1910年冬,任天知在上海成立了中国第一个职业话剧团——进化团,辛亥革命前后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展开了具有革命色彩的爱国演剧活动,在社会上影响很大。1911年初,进化团副团长钱逢辛在演剧、创作、改编与反清起义策划的兼顾中,将吴趼人的小说改编成同名七幕话剧《恨海》。剧情写京官陈綮有两子,长子伯和与张棣华订婚,次子仲蔼与陈娟娟订婚。四人未及成婚,发生了义和团之变,三家离散。伯和偶得财物,到上海抽烟嫖赌,成瘾君子。虽经棣华悉心照料,仍早早死去,棣华出家。娟娟父母皆丧,沦入风尘,仲蔼被迫出家。

  此剧于 1914年4月在安徽芜湖首演,卖座长盛不衰。《恨海》一剧因以家庭男女的悲情而动人,知名度实不亚于《黑籍冤魂》,是进化团的代表作,也是上海的一些著名新剧团体如新民社、民鸣社经常上演的保留剧目。从另一角度反映出广大群众在民国前后各种战乱的动荡中,心理和情感上的深刻创伤。《恨海》继新民、民鸣两社在话剧发祥地上海长期作为各剧团常备剧目演出,随之又掀起电影高潮。1931年6月,六马路新中央大戏院上演由郑亚秋和高倩萍主演的吴趼人小说同名电影《恨海》。

  这是明星影片公司第九十二次出品,由郑正秋监制、谭志远和高梨痕导演。戏单上用大号字作招徕宣传:根据新剧兴盛时之冠军名剧,当年新民剧社之大杰作。广告上有两副对联:

  

  “纸醉金迷空叫恋人长相思,烽火连天恸絶慈母伤征途。”

  “交友不慎一失足成千古恨,弥留忏悔嗟命薄遁迹空门。”

  

  最令今人捧腹的是有一不甚高明的“警告语”:请观客各带手帕免悲戚时湿襟袖,写怨偶如泣如诉遽遭遇处处恃悲。放映时间:(日)三时五时半;(夜)九时一刻。票价,日场:三角、五角、七角;夜场:四角、六角、八角。

  这些广告和票价的历史细节把我们带往那个一百年之前、不算遥远、还可以丰富想像的年代。

  

  注释:

  ①见《近代上海戏曲系年初篇》2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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