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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文骅回忆録》节选

  第三章 转战千里

  梅花血战

  1931年1月26日清晨,红七军在群众的热烈欢送声中浩浩荡荡地离开连州。因军部在连州筹足了四万现洋和补充了一批服装、药材、弹药。这时,不仅人人穿上了新衣服,而且给每人发了两个东毫。原来不成体统的样子也开始改观了。我们辎重队的现洋也有了,只是负担重了,除挑夫外,每人背50块大洋。

  前头部队扺达龙坪附近时,遇上民团百多人,他们不是红军的对手。我军刚一开火,敌人就溃退,慌忙逃命。由星子镇开来拦截的敌人,也闻风丧胆,逃之夭夭。

  当晚,我军又回到了星子镇,群众夹道欢迎我们。

  翌日晨,我军迎着万道霞光,向星子镇群众告别。老大爷、老大娘挎着一篮篮花生,提着一袋袋薯干,硬是一把一把地塞给子弟兵。战士们哪里肯要群众的东西,一再推托,实在推托不掉,只好把钱塞到老百姓的口袋里。

  部队出星子镇北上,经湖南宜章县的黄沙埠、径口等地,于2月1日扺达广东省乳源县梅花村(今属乐昌县)。

  梅花村,位于湘粤边界一个约二三里见方的小盆地,周围群山环抱,峰峦重迭,地势险要。南昌起义失败后,朱德和陈毅同志曾率领部分起义队伍,在宜章举行了有名的湘南暴动,这一带有地下党和农民游击队活动。中共乐昌县委就设在距梅花村8公里的大坪村。

  进驻梅花村时,天空飘着雪花,地上结着薄冰。村里的大部分群众,因摸不清我军的底细,纷纷逃到山里,只留下一些老人守门。

  军部设在垌场西北边的莲花坛古庙里。部队一住下,就立即忙开了。参谋人员到周围一带观察地形,测绘地图,拟定作战方案;政工人员迅速开展群众工作,宣传红军主张,瞭解群众情况;供给人员到处筹措粮款,安排战士生活;炊事班的同志为了不打扰群众,就在露天垒灶生火;战士们愉快地擦枪抹弹,缝洗衣服。

  群众看见红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又听了红军的宣传,陆续回到村里来了。有一个土匪头子,过去与李明瑞认识,李利用这层关系,打开了局面,军民关系逐渐亲密起来,有些群众热情地把战士接到家里安歇;有的主动送来柴草,帮红军烧水做饭。梅花街上有一位姓林的老汉,杀了家里一口大肥猪,热情地送给我军。我军按市价,付款给了老汉。有些红军战士见老百姓穿的衣服单薄,便脱下身上的衣服,送给群众御寒。群众很感动,纷纷奔走相告:“当年的红军又回来了!”

  当天中午,中共乐昌县委负责人谷子元同志来到军部会见邓小平等同志,向军前委介绍党中央批判、纠正李立三“左”倾盲动主义错误的情况。这时,前委才知道部队转战数月来备受艰辛和损失,是由于“左”倾路线影响所造成的。前委讨论了部队下一步的行动问题,认为此地有地方党组织和农民游击队,群众基础较好,决定会同地方党组织,在梅花一带开展群众工作,建立以梅花为中心的粤北革命根据地。

  翌日上午,阳光灿烂,梅花岭下的围子村,人流如潮涌。军部在该村召开了军民大会。军部首长都出席了大会。会上,宣传我军的宗旨,并传达前委的决定。大家喜形于色,拥护前委在梅花建立根据地的决定。

  不料,会议刚开完,军部侦察人员报告:敌人约有一个团的兵力,从连州、星子镇尾追而来。

  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前委立即进行研究,认为以我军现有的兵力,利用梅花村的有利地形,消灭敌人一个团,是有把握的。于是,决定迎击敌人,打一场歼灭战。

  准备作战的命令下达后,各连纷纷进行战前动员和临战准备工作。指挥员火速布置阵地,配备部队,组织火力,选择出击路线。地方党组织也动员群众拥军支前,配合主力红军作战。五十五团布置在军营下、石墩下和梅花街等地;五十八团在草家坪、塘头下、桥头、石围一带防守。

  近正午时,战斗首先在画眉岭五十五团前沿阵地打响。粤军先头部队控制了山口前面的一个制高点后,即以猛烈的炮火向我军射击,掩护其两侧后续部队展开。

  担任警戒的我军五十五团的一个连,在连长覃亮之、政治委员(当时连设政治委员)王天的指挥下,抢占了山口周围的山顶阵地,英勇地反击敌人。

  战斗越来越激烈,枪声、炮声震撼着山山岭岭,浓密的烟雾在半空中飞扬。

  我军顽强地扼守山口阵地,并以小分队反突击,一次次打击敌人的冲锋。但是,敌人兵力越来越多,其后续部队不断涌来。这时,我军才发现情报有误:来犯之敌不只是一个团,而是四个团,有粤军邓辉团、王守华团和湘军唐伯寅团、陈龙团,还有地方团队。敌人分成两路,一路沿径口尾随而来,从画眉岭往南打;一路从坪石来,经莲塘向东进犯,形成钳形合围态势。

  在严峻的形势面前,我军指战员以一当十的英雄气概,奋不顾身地抗击敌人的疯狂进攻。当敌人接近我五十五团前沿阵地只十来米时,王天同志便向战士们大声喊道:“同志们,拿出我们红军的英雄本色,上刺刀,把敌人捅下去!”随着该连政治委员和连长一呼,战士们端起刺刀,跃出工事,勇猛冲杀。不到10分钟,敌人丢下二三十具尸体抱头鼠窜。

  随后,覃连长和王政委率队又击退了敌人两次进攻。战斗中,覃连长不幸中弹牺牲。

  敌人屡攻不克,又调动了两个团的兵力,一齐向我五十五团的阵地压来,黑压压的一片,我军处境十分危急。

  五十五团阵地是整个战场的关键。张军长亲临火线瞭解情况后,立即命令军部特务连增援。

  李天佑连长率特务连赶来了,与五十五团的同志一起,向敌人冲杀过去,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输红了眼的敌人,仗其人多弹足,又分三路向我五十五团阵地发起猛烈攻击。

  特务连和五十五团的战士们,为节约子弹,等敌人靠近时,甩出一阵手榴弹后,端起明晃晃的刺刀,随着“抓人摊”(两广白话,肉搏之意)的口令声,便向敌猛扑过去。刺刀捅弯了,便用枪托与敌对打。枪托打飞了,徒手与敌搏斗。

  正厮杀得白热化时,突然,敌阵地两侧枪声大作。原来,五十五团第一营营长章健率该营从左侧杀奔过来,五十八团第二营营长李显率部出击,从右侧插过来。敌人经不住这两股铁流的冲击,阵脚大乱,急忙后撤,但为时已晚,我军如高屋建瓴之势左右夹击,打得敌人焦头烂额,歼敌百多名。

  敌人正面攻击未遂,便重新组织兵力,掉转矛头,扑向我军左侧高地,妄图抢占山头,用炮火控制整个战场。

  守左侧高地的章健营长,看到敌人猛扑过来,便挥动手枪高呼一声:“同志们,杀呀!”率领战士,迎着敌人的枪弹,以刺刀见红的大无畏精神,硬把敌人压了下去。这是我军第五次打退敌人的进攻。

  敌人没有放弃对左侧高地的争夺,过了一会,又发动了对我军的第六次进攻。其人数比前几次更多,其掩护炮火更加猛烈。

  待敌人冲到山腰时,章健营长身先士卒,率战士们以反冲锋迎击敌人的进攻。不料,他刚跃出几步,“轰”的一声,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了,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战士们见营长牺牲,个个红了眼,紧握钢枪,拼力冲杀,一鼓作气,打退敌人的进攻。

  与此同时,我军右翼的战斗也在激烈地进行。邓小平政委和李明瑞总指挥亲自到五十八团阵地指挥。当邓政委和李总指挥命令李显营长率队转向敌人左侧发动攻击时,敌人也企图从左翼出奇制胜,于是发生遭遇战,双方都是进攻,都在争取主动,经过激战,敌人终被我军压下去。李显营长在肉搏战中不幸负伤。

  战斗持续到下午3时整,敌人孤注一掷,把后援的两个团都用上了,分三路向我军发起集团冲锋,妄图击破我军左右策应、交错冲锋的战术。敌人来势汹汹,炮声、枪声、号声、喊杀声响成一片,烟雾弥漫,沙尘滚滚。

  率队镇守在草家坪后山高地的五十八团一营营长李谦见敌人扑来,急红了眼,他向李总指挥请命:率队反冲锋。李总指挥表示同意,幷亲自率队给予支援。

  以勇猛着称的李谦(参阅33页《李谦转战乳源瑶区简介》),总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挺身而出。这次,他率领原担负掩护任务的该营战士,勇猛地向敌人发起反冲击,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子弹从他头上飞过,他全然不顾。

  激战了半天,我军子弹不多了,李谦就带领战士们捡回了一批手榴弹和子弹。他还动员大家修好工事,准备迎接下一次战斗。

  敌人在李谦营阵地前吃了亏,便集中炮火向该营坚守的高地射击。红军指战员隐蔽在工事里,李谦对大家说:“我们脚下这块高地,是梅花岭的咽喉地带,大家要准备好,敌人不到跟前不打枪,挤到脚下时才扔手榴弹,誓死守住阵地!”

  敌人用炮火轰了一阵,不见还击,以为我军阵地被轰垮了,便倾巢出动。

  敌人黑压压一大群爬上来了,待敌人爬到阵地十多米时,李谦才下达命令:“轰手榴弹!”

  顷刻,一颗颗手榴弹在敌人头上开了花,一排排敌兵,像被炸开了的石头,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敌人连续七次进攻,都被我军压了下去。

  夜幕快要降临时,伤兽犹凶的敌人发起了第八次冲锋。当敌人冲到近前时,李谦亲自率领一个排的战士,手执钢刀,冲出工事,展开肉搏战。战士们见李谦冲杀在前,更奋勇杀敌,又把敌人压了下去。李谦率战士们乘胜追击逃敌,当冲出松树林时,突然,射来一声冷枪,把李谦打倒了。子弹穿过他的皮带,肠子从伤口流出来。机炮连连长李标跑过去扶住他。他把枪交给了李标,忍着伤痛,睁着彪圆的双眼,指着山下的敌人命令道:“不要管我,快冲下去消灭敌人!”喊声刚落,他全身一软,昏厥过去。

  战士们很快将李谦抬了下来。正在军部指挥所的邓小平政委和张云逸军长听到李谦负伤的消息,急忙来到李谦的担架旁,见李谦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嘴唇翕动了两下,又昏迷过去。不久,他在转移路上,突然停止了呼吸。

  这位勇猛善战的红军指挥员,长眠在梅花岭的幽谷里。李谦和何莽是张军长非常信赖的红七军战将,他们牺牲后,张军长不禁落了泪。

  天黑以后,敌人暂停进攻。军前委认为不能再恋战下去,更不能在此立足开展工作,为保存有生力量,决定放弃原来计划,撤离梅花村,向乐昌河挺进。

  我军在当地农民游击队配合下,撤出最后一个阵地——大岭下王家。游击队支队长杨高林奉命把一面红旗插在阵地上,两侧的敌人以为红军还固守阵地,拼命向阵地发射炮弹,打了大半夜,才知道中了我军的空城计。

  梅花血战,是我军北上以来最悲壮、最惊心动魄的一战。是役共歼灭敌人l000余人,我军也伤亡700多人,干部伤亡约占干部总数的三分之二。李谦营长(原师长)、章健营长(原团长)等光荣牺牲了;团长龚鹤村(原军参谋长)(参阅33页《龚鹤村转战乳源瑶区简介》)、营长李显、袁也烈、王展等同志负了伤,部队损失严重!

  当时我们做军需工作的同志,除了筹措给养外,主要是协助军部收容所做好处理伤员和烈士工作。因该所包括担架排在内只有三四十人,忙不过来,我们便与政工人员一起,帮助他们抬担架,安置、转移重伤员到附近老百姓家里医治。对牺牲的烈士,只能草草掩埋,连个墓碑也没有。真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血染梅花花更红,红七军指战员的鲜血染红了梅花村的山山岭岭。  

  抢渡武江河

  我军撤离梅花村后,连夜向武江河畔的杨溪口急进,拟渡过武江河后,奔江西,与中央红军会合。途中,漫天雪花,道路泥泞,加上部队与敌恶战大半天,水米未进,大家饥饿、疲劳不堪,但后有追兵,我们连停脚的机会都没有。撤至大坪村时,已是夜里10点多钟。

  部队在大坪村稍事休息,匆匆吃了饭,又立即出发了。从大坪至杨溪口要走50多公里崎岖山道,为了甩掉尾追之敌,大家不顾疲劳,日夜兼程,穿山越岭,于2月5日晨,扺达武江河边的杨溪渡口。

  武江,发源于湖南的临武,经宜章把乐昌县分为东西两面,因它流经乐昌的缘故,人们又把它称为乐昌河。

  我们来到江边,只见江水滔滔,白浪翻滚,犹如一头咆哮的猛兽,向韶关方向奔涌。河水又深又急,徒涉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够利用的渡河工具,只有那搁在浅滩上的两只小船。

  邓小平和李明瑞同志站在高坡上观察地形,思考着渡河的手段。过一会儿,他们走下坡来,找张军长等人进行了一番研究,决定由邓小平和李明瑞同志率领军部、五十五团以及五十八团一部首先从杨溪口渡河;张云逸同志率五十八团一部和军经理处、卫生队以及全军伙食担子殿后。

  渡河开始,由船夫帮助撑船。因船身狭小,两只船一次只能坐三四十人,而往返一次需要几十分钟。

  后面的辎重马匹和轻伤病员陆续赶到,岸上挤满了等待渡河的人群和辎重马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渡河的速度很慢,真是急人!若不尽快过河,一旦被敌人发现,我军便处于背水作战的险境。人们屏息不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至下午3时多,才渡过了军部、五十五团和五十八团的部分同志。为防止敌突然袭击,过河部队立即控制了河边的滩头阵地。

  夕阳将要下山了,张云逸军长率领的军直属队特务连(即警卫连)、经理处、卫生队、休养连和五十八团的两个步兵连共五六百人尚未过河,我也在其中之一。这时,河那边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紧接着,飞过来几颗炮弹,有几位同志被炸伤。特务连政委吴西被一块迫击炮弹片穿进了右大腿,负了伤。医务人员包扎后,经理处长叶季壮让我给他一些大洋,又给当地农民一些钱,把吴西同志安置在地方了。

  渡河的小船返回来了,带来了邓政委、李总指挥的指示:大批广东军阀部队从韶关乘汽车来了,乐昌的守敌亦向杨溪附近的长来圩扑来,双方已展开激烈的战斗。过河的部队正在观音山高地一带咬住敌人,掩护部队渡河,未过河的部队要抓紧时间迅速渡河。

  真是刚离战场,又入火网。敌人的炮火封锁了江心,敌人的炮弹落在河面上升起根根水柱。小船在炮弹溅起的浪花中摇晃,速度更慢了。等待渡河的同志,都焦急地注视着河里拼力摆渡的小船。

  小船利用战士鲜血换得的宝贵时间,冒着炮火不停地在河面上来往抢渡。

  太阳下山时,枪声、炮声再度急剧起来。原来敌人又增加了兵力,分三路向我过河部队展开猛烈攻击。“隆隆”的炮声震耳欲聋,我们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对岸战士们的冲杀声。

  张军长在岸边,组织部队抢渡。小船每次回来,他都要和船夫交谈几句,询问那边的战况。

  不久,对岸我军的机枪声停止了,跟着,敌人的炮火也停止了,河对岸出现死一般的沉寂,令人焦虑不安。人们隔河相望,想看出个究竟,可除了团团硝烟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难道过河部队撤走了吗?大家正在猜测、担心时,我们的机关枪又“嗒嗒嗒”地吼叫起来,大家的心里都很明白:这种情况说明阻击部队的弹药不多了。

  枪声忽起忽落,忽紧忽疏,一直打到黄昏,形势对我越来越不利。

  两只小船载满了五十八团的一批战士驶到河心时,对岸射来一阵密集的重机枪子弹,小船转了个弯,被挡了回来。张军长用望远镜一望,看见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占领了对岸阵地,并正在朝我们这边架炮!

  因敌人不断追来,在敌众我寡情况下,邓政委和李总指挥被迫率过河的部队突围,夺路经仁化向江西崇义方向急进。

  我们的部队被敌人截断了,继续渡河已不可能。怎么办?留在河边的几百人,除特务连等几个连是战斗部队外,其余都是非战斗人员,病的病,伤的伤,连枪都不全,人们焦灼不安,谁也拿不定主意。

  大家正茫然不知所措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军长来了!”

  大家回头望去,只见张军长骑着高头黑马迎面驰来。原来,他看到对岸敌人封锁了渡口,骑马到附近探索渡河路径,而上游的长来圩渡口,也已被敌人占领,又立即折回来。

  张军长飞身跳下战马,同经理处长叶季壮、五十八团的黄子荣等同志商量了一阵后,站在一个高地上对大家说:“同志们,敌人已封锁了渡口,正在架炮对着我们,现在已过不了河,我命令:立即从原路后退!”

  后退以后怎么办?军长没有说。他接着说:“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我们红军战士的前进道路!我们一定能渡过武江河,一定能够汇合朱毛红军!”

  军长讲话坚定有力,神情自若,大家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在张军长的带领下,战士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摸黑向后撤退了。

  队伍沿着原路,一口气走到王坪村时,已是晚上9时多。前面是大瑶山区,一位瑶胞带路,使我们顺利通过瑶山哨口。到达大洞村时,队伍才停下来宿营。

  连日来行军作战,战士们疲劳至极,虽然严冬寒夜,但大家随便找个地方,倒头便睡。而在一片鼾声中,一些共产党员和干部,却自动拿起枪,在村边山坡上放哨巡逻,并迎接陆续赶上来的掉队人员。

  翌日晨,张军长传令集合部队。大家纷纷从山坡上、房屋里向村里的晒谷场走来。有的握着枪,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拄拐棍,有的牵着牲口扶着伤病员,各式各样,只是拿枪的人太少了。

  人员到齐了,张军长站在高处,对大家讲话:“同志们,我们中国工农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打不垮拖不烂的铁军。目前,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战胜敌人克服困难,去找中央红军;另一条路是被敌人消灭,当国民党军阀的阶下囚。大家看走哪条好?”

  “找中央红军去!”几百人齐声应道。

  “对!战胜敌人,找中央红军,是我们的唯一出路!现在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我们这几个战斗连队,对付不了敌人,怎么办?”张军长提出了他思考的扩编战斗部队问题。

  一听说扩编战斗部队,人们的情绪沸腾起来,炊事员、饲养员、卫生员等后勤人员都纷纷要求拿枪参加战斗。

  张军长拳头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为了加强部队战斗力,轻装前进,所有非战斗人员,都要尽可能武装起来,拿起武器,继续前进!”

  随后,大家立即分头整理行装,把笨重的辎重和伙食担子、箩筐、扁担等东西丢掉,拿起烈士遗下的枪支,部队重新组编为六个连,仍用五十八团番号,团长为黄子荣。因团的辎重队撤销,我要求到连队去,张军长分配我到第四连担任连政治委员兼党支部书记。连长是曹振亚,湖北人,参加过北伐,作战有经验。我过去没有直接指挥部队打仗,现在,临危受命更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

  部队组编后,几百人都武装起来,战士们斗志昂扬,顶着凛冽的寒风向湖南方向挺进。部队经过一天多急行军,在地方党组织帮助下,绕过乐昌县城,于2月7日上午10时左右,来到武江上游的坪石渡口。

  这里的河面不宽,但两岸陡峭,怎么过河呢?大家正议论着,恰见有两条大木船顺水而下,这可把大家乐坏了!纷纷喊道:“船上大哥,我们是工农红军,请麻烦摆渡我们过去!”

  船缓缓靠到了岸边,两个年过半百的老汉跳上岸来,很亲切地请我们上船。原来,这一带群众基础较好,湘南暴动时留下了不少党团员和革命者在工作,据说其中一只船是地下党特地从罗家渡派来帮助我们的。在船工老大的热心帮助下,两只船迅速地往来摆渡,仅用两个多小时,到中午时分,我们全部渡过了武江。经理处的同志掏出几十块大洋送给船工老汉,表示感谢。

  两位船工老汉连连摇手拒絶说:“同志,自己人不必这么客气,祝你们胜利!”两位老汉迅速撑船离开渡口。

  我们登上河边的山顶,回头望着波浪滔滔的河水,老人的船已顺水远去。

  我们冲破广东军阀的重重封锁,胜利渡过武江河后,由乐昌地下党派来的两位老乡带路,冒雪经乐昌的黄圃、塘村向湘南挺进,“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这是毛泽东同志描写1930年2月红军从广昌进军吉安途中的情景,也是我们当时行军的写照。虽然雪天爬山路又滑又险,但大家想到毛委员、朱总司令亲手建立的湘赣革命根据地就在前面,心里顿添力量。

  经过几天的雪地行军,我们于2月中旬到达了湖南酃县的一个小村子。当地的群众基础较好,一听说红军来了,老百姓都热情前来慰问,送来了粮食、腊肉和香喷喷的粽子。当时正逢旧历除夕,村子呈现着一派节日气氛。

  部队经过长期的行军打仗,生活艰苦。现在,大家都想趁过春节吃顿好饭。各连队把群众送来的大块的腊肉放在锅里煮,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该地尚属游击区。我们连驻扎在村边,一个排在前沿,连部在中间,后边是两个排。前沿的排放了复哨,在排部门口设了卫兵。我们估计敌人也要过年,不会来攻。结果,让敌人钻了空子。

  第二天是农历大年初一,早上,狡猾的敌人悄悄绕过我军的前哨,突然冲到排部门口。门口的卫兵已来不及打枪,急忙跑进屋,关起门来,大喊:“敌人来了!”大家急忙拿起枪,推开门冲了出去。好在这只是敌人的先头部队,我们一猛冲,敌人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敌人又来进攻,火力很猛,我军为避免无谓的牺牲,在张军长的指挥下,边打边撤,安全撤出了这个村子。我们把准备过春节的腊肉、粽子都丢了。

  那天正下着雨,我们沿着山沟急步向北走,敌人在后面尾追了一段路,追不上,才转回去。

  我们连续走了几天,几经艰难于2月下旬来到了湘赣革命根据地的酃县黄泥潭。

  黄泥潭,东面紧邻江西宁冈,地势险要,纵横几十里都是山峦重迭,古木参天。这一带是毛泽东、朱德同志亲自开辟的革命根据地。就在我军到达的上一个月,赣边的农民游击队还乘虚攻下了酃县县城。该镇已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在我军到达之前,中共湘南分区区委已给各地发出关于欢迎和慰劳红七军的通知,所以群众见我们来了,都非常热情地欢迎我们,纷纷前来慰问,送吃的、用的、穿的,杀猪宰羊,问寒问暖,亲如一家。战士们看到这番情景,感到非常高兴。

  那天,雨雪初霁,春光和煦,山野泛緑,百鸟啼枝头,溪水潺潺……这一切,都好象在欢迎我们这支转战千里的队伍。指战员们在热烘烘的太阳底下谈笑着。有的在剪头发;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捉虱子;有的跳至冰冷的溪水里,痛快地洗澡,张军长也来到战士们中间笑着说:“我们终于见到阳光了!”

  这句话,隐含了北上几个月来征途的艰辛,也道出广大指战员见到湘赣革命根据地的喜悦心情!

  部队到达湘赣根据地后,张军长一直罣念着邓政委和李总指挥率领的五十五团的去向,多次派人去打探消息,但都没有结果。

  部队在黄泥潭刚驻三天,号称“湘南王”的土匪头子胡凤璋率一团地主武装向苏区进攻了。张军长命令部队投入战斗,歼灭敌人。在当地游击队的配合和群众掩护下,我军隐蔽在高山的半腰,占领有利地形,准备伏击敌人。苏区的群众也紧急动员起来,挑担、带路、抬担架,跟随部队行动。战士们看到这种如鱼得水的情况,感到这与白区作战,真有天壤之别。

  当敌人进到山沟里刚埋锅做饭时,我军从山腰上猛冲下去,似神兵天降,敌猝不及防,不到半小时,便被我军打得抱头鼠窜,狼狈溃逃。这仗歼敌10多人,活捉40多人,缴枪50多支,我军无一伤亡,敌人煮下的饭菜也都成了我军的战利品。这一小胜,可说是我军给苏区人民献上的一份见面礼。我军把缴来的枪支和俘虏都交给当地苏维埃政府和游击队处理。

  对于我来说,这是第一次指挥部队打仗,旗开得胜,心里自然高兴。

  几天后,我军在当地群众的热烈欢送下,离开黄泥潭。离开前夕,我军留下一些干部,以帮助当地发展革命武装。这些留下的干部或伤病员,后来成为当地红军的骨干。

  2月底的一天下午,我军来到宁冈附近的水口镇。这是赤白交界的地区,指战员们都提高了警惕。

  我连担任警戒。部队吃晚饭时,忽然从警戒线传来了枪声,说是“敌人”从北边上来了。战士们放下饭碗,抢占山头。我们从山头往外看去,对面山上走来一支打着红旗的队伍。我们遂停止开火,经用军号联络,才消除了误会,知道对方是红军队伍。这是王震同志率领的湘赣革命根据地红军独立一师第三团的队伍,王震为该团政委。他们听到红七军开来的消息后,专程来迎接我们。开始,他见我们穿的衣服褴褛不堪,军旗因风吹日晒已褪成白灰色,以为是民团武装,遂发生刚才的误会。

  两支红军队伍在山头会合了。大家握手,拥抱,互相慰问,虽然素不相识,但都是红军兄弟,就像久别的亲人一样亲热。

  我带王震同志去见张军长,双方共商行动计划。

  翌日,两支部队一起向湘赣苏区的中心——永新前进,以配合中央苏区的第二次反“围剿”。当部队进到湖南茶陵县李家村游击区时,得到情报说,湖南军阀何键调两个团,由师长陶广率领,尾追我军而来,并有敌军迂逥我两翼。

  当时,独立师第三团是小团,只有三个连,红七军只有六个连。经研究决定,两支部队统由张云逸军长指挥,迎击敌人。除我们第四连担负警戒、特务连作预备队外,其余四个连全部投入战斗。

  战斗打响后,我五十八团和独立师第三团分别从正面和左侧面向敌人攻击。敌人控制了两个约600米高的山头,居高临下向我军疯狂扫射。我军一面作佯攻,一面勇敢地向山顶进攻。敌人的密集火力,挡住了我军去路。攻击部队即派出小分队,由侧面绕过山后,准备侧击敌人。在这时,左边山头敌人的机枪集中射来,我迂逥分队陷于敌火网之中,只得撤出。

  左侧独立师部队的攻击,也进展不大,战斗形成了拉锯战。这对于比敌人兵力少几倍的我军来说,是很不利的。

  敌人的左侧是一个村庄,有一个小部队牵制着,中间隔着约600米长的田坝。要攻击这个小村庄,就非通过田坝不可,而要通过田坝,会受到村庄敌人的正面射击和制高点敌人的侧击。张军长经过仔细观察和考虑,认为只有通过田坝去击溃敌人的牵制部队,而后迂逥敌后,才能战胜敌人。于是,张军长下定决心,调担任警戒的我们第四连去执行这个任务。

  接到任务后,我和连长立即把战士们集合起来,曹连长在队前进行战斗部署:快速通过田坝,占领对面村庄,然后迂逥敌主阵地!通过田坝时要勇敢沉着,一个跟一个,相距1米,掮枪跑步前进,到达村边时,拼命猛攻,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打出红七军的威风来!

  随即,曹连长驳殻枪一挥:“跟我来!”

  战士们浑身是胆,一个个猛虎下山似的冲去。当冲到田坝时,被敌人发现了,顿时,机枪、步枪从正面、侧面向我连疯狂射击。我和曹连长纵身一跃,跳入田坝,跑步向前,紧随于后的是值星排长王宣和拿大旗的旗手老伍。

  接着,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都相继跑步冲了上去。

  快冲到村边时,敌人突然扫来一梭机枪子弹,我后边的王宣排长等五个同志的脚都被子弹打伤了。跟上来的战士看见老伍的脚负了伤,接过他手里的大旗,继续前进……红军战士高举红旗,冒着敌人密集火力,勇往直前。这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惊乱了敌人的阵脚。

  我连接近村庄时,敌人怕打到自己人,侧面的火力减弱了。

  趁这有利时机,曹连长机警地发出口令:“散开,冲呀!”

  随着口令,第二、三排立即分散在第一排的左右两边。大家吼着,潮水般冲进了村庄。敌人招架不住,慌忙退却了。

  我连乘胜追击了一阵,又转向左边,迂逥敌人主阵地。

  这时,红七军担负正面攻击的特务连、第五连,同左翼的红三团一起,向敌主阵地发起总攻击。敌人遭到前后夹击,不到半个小时,即全线崩溃。

  我军猛追猛打,势如摧枯拉朽,不让敌人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狡猾的敌人,以小部队作掩护,撤出大部队。我军也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以小部队攻敌掩护部队,而以主力绕过侧后追击敌主力。这样,敌人的掩护部队也不得不后退了;有的敌人被夹击逃不了,只好缴械投降。

  我军一直猛追了十多公里才收兵。后面的马夫和挑夫都拿着棍子或扁担当武器,也抓了不少俘虏。

  太阳西沉,晚霞映红天际,我军收兵凯旋。

  这一仗,打得乾净利索,是红七军五十八团与湘东南独立师第三团会师后打的第一个大胜仗,共歼敌人300余,俘敌副团长以下百人,缴获一批军用品。

  令人难忘的是在这次战斗中,苏区群众支前参战的担架队、挑担队、炊事队等共达五六百人,和战斗部队的人数差不多。我们的伤病员,及时被抬下火线护理。当我们凯旋时,沿途群众欢欣鼓舞,送茶送水慰问部队。

  红七军进入湘赣革命根据地后,接连打了两个漂亮仗,声威大震。这一带的敌人已知道红七军的战斗力,不敢轻举妄动。当地群众到处传颂红七军英勇杀敌的故事。

  本文选自《莫文骅回忆録》,莫文骅着,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7月出版,第160—180页。

  本文作者及转战乳源瑶区简介:

  莫文骅(1910—2000),广西邕宁县人。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军衔。

  1929年参加百色起义,任红七军参谋,军直属政治处主任。1930年11月随红七军北上远征。1931年2月红七军转战乳源,参加在乳源梅花(1952年划乐昌)的“梅花战役”和在桂头杨溪的抢渡武江战斗。杨溪渡武江受阻后,随张云逸率领未过江人员700多人撤到乳源瑶山,宿营必背半岗岭瑶寨。在横溪下湾村作短暂休整后继续北上,经乐昌湖洞、罗家渡过武江前往江西中央苏区。着有《回忆红七军》《莫文骅回忆録》等著作。

  李谦转战乳源瑶区简介:

  李谦(1908—1931),原名李龙光,湖南醴陵县人。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被中共党组织派往广西工作,同年12月参加百色起义和建立红七军。1930年任红七军二十师师长,同年11月随红七军北上远征。1931年2月红七军转战乳源,在乳源梅花(1952年划乐昌)战斗中牺牲。今葬于梅花红七军革命烈士纪念园。

  龚鹤村转战乳源瑶区简介:

  龚鹤村(1901—1995),又名龚楚,广东乐昌人。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参加南昌起义,1929年12月参加百色起义,任红七军参谋长。1930年11月随红七军北上远征。1931年2月红七军转战乳源,在乳源梅花(1952年划乐昌)战斗中负伤。伤好后到达中央苏区,曾任粤赣军区司令员。1935年叛变投敌。 新中国成立前夕避居香港,改名龚松庵。1991年返家乡乐昌长来定居,1995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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