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着窗户,低云横冲直撞,风发出凌厉的尖叫,风铃不停地鸣响,台风刮了两天,灰蒙蒙的天,出不去,只好拿起书勉力的阅读,已老眼昏花。《明报月刊》是爱读的刊物,每期有林青霞秀丽的文字,写得总是这样的不慌不忙……读啊读啊,一篇黄晓丹的文章吸引了我的注意——《随时间而来的真理》,这是一篇讨论死亡的长文,引起了我诸多共鸣。
我正在为自己寻觅身后的墓地,我不是唯心主义者,辛苦了一生,做完了一件又一件事,爬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实在也很累了,肌体也衰老了,是该为自己找一个安息之地了,可以舒适地躺在大自然怀抱里休息了……。黄晓丹的文章说:“这不是死亡,只是换了一种生命的形成,你将与山川一样永恒”。他说得多么好呀。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似乎是件不吉祥的事情,但它是不可逥避的事,有生必有死,古代帝王也说:“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关键是怎么直面死亡,做到堂堂正正做人,坦坦荡荡赴死,才是完美的人生。当人往生之后,肉体被火化,而灵魂从烟囱中飞往天际,当骨灰埋入土中,但生命还是生生不息的,当追悼会举行完毕,人们会去吃“豆腐饭”,依然会相互寒暄谈笑,人们会走出悲哀,会继续唱歌喝酒……,会继续活下去。在你安息之地,草虫依然,游人川流,这就是生命!也就是生死。
我的好友赵丽宏先生是著名诗人,诗作被译成十几种国家文字,我感到他作品最大特点是直面人生中最敏感话题——生死。他不是表达风花月云,而是表达疼痛,表达哀伤,表达人类命运中重大问题的思考……。活着面对死亡,死亡激励活着。他二本新著《疼痛》与《变形》,都是这样的思考,他的长诗《在天堂的门口》等,都不逥避人生中最不敢正视的话题,读这样作品有着一种深沉感,可以激起内心中感情的激荡。
黄晓丹的作品引用了历史上许多人物的生死观。帝王权贵大都醉生梦死,以及时行乐来麻醉自己;有人则用宗教麻痹自己,不断自我救赎以求永生;有人用吃喝玩乐来逃避,或筑起一个富丽堂皇的保垒来躲避……。结果终究逃脱不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逃脱不了“空悲昔人有”,不知自己的屋成了他家厅堂、“落得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净”,追求的“好”,也都成了“了”。当我们面对死亡,面对最后辰光时,可以“抖掉我身上的枝条和花朵,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悟出人生的真理。所以作者取题《随时间而来的真理》,而我这个年龄正好是可以读懂这个道理而会产生共鸣的。但是《明报月刊》并没有将这篇大作当作期刊的重点文章,而放在许多冗杂的文章之后,显然显示他们对此文的不解。
我们应勇敢面对死亡,建立起正确的生死观。视死如视生,视生如视死。论死亡,这不是不吉利,不是应该讳言,不是应该逃避的。相反我们应建立正确的“往生观”、“安息观”。生得堂堂正正,快快乐乐,走得安安逸逸,体体面面。活着是为别人活得更好,死了还是为活着的人活得更好。给亡者尊严,就是给活人尊严。要建立临终关怀制度,殡葬文明制度,墓园优美制度,不能在这些方面去掠夺人的最后一分钱。这要作为文明国家制度建设来对待。
我不赞成厚葬,除了传统土葬,还应提倡海葬、树葬……。我最不喜欢石头森林般的新里弄式墓葬,人们死后依然挤在水泥森林里。我喜爱在山坡上盖上一块石板,上面刻“一个过客×××”,我祖父墓也只有“章太炎之墓”五个大字,不需要更多介绍,也不需要后人时时来祭扫,国家可以建立“公祭日”。
一个人想好怎么生,想好怎么死,是必需要的,这方面我们是做得很不够的,我们很多人不敢面对死亡,对身后事一无交待,即使病的很重,总幻想可以继续活着,而不敢去想死亡,这是很懦弱的。我们古人比我们更敢直面死亡,他们是重视“丧葬”的,在《丧礼》中就建立了一整套“丧礼制”,成为人的行为的规范,构成了中国人的文化与文明的传统。后来我们把它革命革掉了,于是也吃到了“父不父,子不子”的苦楚,“中国大妈”于是成为全球“丑陋中国人”代名词。一个国家要崛起,一个民族要复兴,首先要文化文明复兴。还是要讲一点“礼、义、廉、耻”,讲一点“忠、孝”,这不会形成“资本主义”的复辟,不必担心会成为“封建主义”卫道士的。我们要勇敢承担起建立的新时代“生死观”的开路先锋!只有想明白这个道理,才能活得明白、踏实、长久!
风渐渐平息了下来,雨渐渐停息了下来,一切又会回归常态,如同生命,有生有死,生生不息,面对风雨而思考的生死观,也许不应该成为沉重话题,也不应成为多余的话题!
写于2021年7月26日
* 发表于2021年8月14日上海《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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