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爷爷在父亲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据说祖上是从湖南长沙那边过来的,20世纪50年代初期父亲随广西日报社从桂林迁到南宁。父亲只有初小文化,所在部门虽为文职,但他只是技术工匠。母亲是南宁附近本地人,成年之后上过识字班,集体所有制工厂的工人。父母文化不高,但属于心灵手巧的人,父亲纯靠自学和动手摸索,掌握了无线电修理技术,家里经常堆放着送来修理的收音机,在别人家十分贵重的收音机,到我手里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反正父亲总能把它修好。父亲在学习上对我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在我5—6岁的时候给我念了一遍《西游记》,诗云的部分就略过了,夹杂白话囫囵把故事念完。这样,我比周围许多孩子早一些懂得读书有趣。父亲寡言少语,随遇而安,一辈子大事碰不上好事也轮不到,这一点也埋进了我的血液。母亲是一个勤劳而干练的女人,一生的职业就是三班倒的纺织女工,母亲做的小吃和几道家常菜是我记忆里最美的佳肴,直到大学的时候,我的很多衣服还是母亲亲手缝制的。现在想来,她经常下班后绕道去买几个碰烂的处理水果给我们几个孩子,回到家还要缝缝补补,一定是拖着十分疲惫的身躯。在我的自述中写下这段文字,是父母在世上仅存的印记了。
二
由于武斗激烈,南宁市小学停止招生一年,1968年秋季,我将满8岁才上了小学。小学、初中、直到高中毕业前一年恢复高考,使用“文革”中的新编教材,大批判、学工、学农,老师爱管不管,学生爱学不学。幸而我还有阅读的爱好,偶尔捡到一些旧小说读来总有食不甘味的体验,不过最主要的读物还是报纸,最爱看的是父亲部门订阅的《参考消息》,除了其中的信息可以管窥另外的世界,还觉得外电报导的文字新鲜有趣。因为保持阅读,语文课不至于像数理化那样一张白纸。我的少年就这样在大环境混乱,小环境平庸中度过,前路暗淡而清晰,毕业下乡插队,等着招工回城,没有其他了。
1977年高考恢复,拨乱反正的伟大历史意义在我们就是有了一次自己选择出路端上铁饭碗的机会。学校的摸底测验中我的语文成绩居于前列,数理化成绩平平,以升学为导向,自然选择了到文科班准备高考。在文科班的日子,我恶补数理化,很快就是班上数理化全能第一名,但最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其实想学并适合学理科。我的心思已经漂移,不大在乎今年考得什么样了,明年我要奔理科去也。
高考之后,我马不停蹄开始全面复习数理化,当时有一套重新出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被视为最好也是难度最大的教材。此时我仿佛“开窍”了,一个月下来,像看小说那么一气呵成把《数学》全部看完,解题行云流水。在我开始看《物理》的时候,问题来了,高考出分了。结果在别人看来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我是本校文科第一名,看到分数我仿徨了,去留两难,怎么办啊?!父母和学校都没有指导,全由我自己填报了志愿,第一学校志愿是武汉大学,第一专业志愿是图书馆学,第二志愿是汉语言文学;第二学校志愿是中山大学,第一专业志愿是汉语言文学,第二志愿好像是历史;还有上海的一个什么学校做第三志愿(除了武大,其他学校、专业志愿记不太清楚了)。知道武大和中大是因为在父亲单位选送工农兵学员的喜报中见过,在招生院校目録也名列重点院校(等于或高于现在的985院校),其他再无更多瞭解。选择图书馆专业是觉得将来做图书管理员应该很惬意,为此放弃理科还可接受,至于中文和历史是拿来凑数填报的。作为最后的扺抗,我在是否服从分配(调剂)到其他学校的选项中填写了“服从分配到重点院校”。班主任专门找我指出可能因此全部落空的严重性,我肯定的说就这样不改了,老师似解非解也不再勉强。报完志愿,我又一头扎到《物理》中,自我感觉状态很好,一马平川,直通清华。但是,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録取通知书是武大的,打开一看最后的希望落空,被中文系録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想过跟父亲说,今年我不去了,明年我保证上清华,行不?但是,在那个时候,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铁饭碗压倒一切。我的理工梦彻底破灭,社会上少了一个可能很称职的工程师,多了一个普通文员。
三
1978年10月初,和梁凡同赴武大报到(之前经同学介绍,认识了同为中文系録取的梁凡同学,两家住地很近)。四年下来,如此而已。上课常常冥想九天之外,自习时间大多花在翻阅闲杂书刊;每个学期到汉口大剧院看戏、听音乐,我基本无感,最让我震撼、沉醉的却是那次到武钢参观当时国内最先进的轧钢车间;随波浮沉中各门功课和毕业论文平平而过。唯一的社会职务是寝室长,第一次参加本系运动会时获得了跳高第一名,以后数次参加校运会从没拿过名次。参加摄影社是唯一的社团活动了,在著名的“讲习班”活动中,也就上街贴过招生海报,在中山公园那个报名点值过班。武大中文系78级,一个英才荟萃、日后为人称道的群体,我以你们是我的同学为荣,却不以自己是你们的同学为幸。
我的大学最有意义的几天,是毕业前夕与梁凡、童志刚、寇勤上黄山和九华山旅游,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就悲剧了。77级比我们早半年毕业,去向大都很好,我只想回到家乡很难么?个人的努力、组织的运作方式等等我完全不懂,一厢情愿坐等馅饼。毕业分配终于公布了,我算是部队系统的名额,派遣证上的单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昆明军区工厂管理局第7321工厂”。也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才能挽回,默默的收拾东西,曲终人散,我走了,不会回首。
四
1982年8月下旬的一个拂晓,经过一天两夜的旅程我到达昆明火车站,乘上公车穿过城市来到(汽车)西站,再换乘另一路公车去往我的单位。城市的轮廓渐渐隐退,车子背城而去,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还要走多久?公车摇摇晃晃驶入一条在山脚下蜿蜒的公路,薄雾散去,但见阡陌纵横,村舍叠嶂,农夫荷犁牵牛。公车到了终点,我随着那些明显是某厂人员的乘客走进一个大门,正好上午8点整,一声嘹亮的军号,上班了,我的工厂生活开始。发信告诉同学我的通信地址:云南省昆明市西山区黑林铺龙院村第265号信箱。
这是一个六百多人的军械修理厂,虽有番号直属军队管理,但已退出现役序列。工厂先让我在政治处落脚,不久转到教育科给职工文化补习班上语文课,好笑的是厂里居然还窝着一个早些年的正牌北大哲学系毕业生也在给职工补习初中文化。我一直说要走的,大家也都认为我会走的,除了上几节课,没人管我干什么。无聊时候在工人师傅指导下,把自行车全部拆散了再装起来,小小满足了对机械运作的兴趣。
幸得梁凡同学帮助联系,西漂2年之后我于1984年8月调回南宁工作。
五
今年是进入广西政协办公厅工作30年,逝者如斯,波澜不惊。值得庆幸的是我有较多的时间陪儿子长大,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反复给他念了少儿版的《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儿子也养成了阅读的习惯。6岁时,买了电脑,我陪着他从Dos6.22一步一步升级到了WindowsXP。从小我就跟儿子说,将来你走得越远就越有出息。2014年2月春节后的一天,我满脸喜色回到家里,进门就抱着妻子转了一圈,妻子狐疑地望着我,“Stanford!”儿子拿到了美国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博士生全奬録取!妻子说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高兴,是的,为儿子,也为我曾经的理工梦。其时母亲已近九旬,卧病多年,神志恍惚,但是她还知道孙子去留学了。儿子没有进过老八舍,但他一直知道有那么多作为社会中坚的叔伯阿姨,虽然他没有走八舍人走过的路,但是在他的学养中一定传承了老八舍的DNA。我希望,儿子将来能有一个好的机会,说说父辈的老八舍。
2014年12月 于南宁
李建平简历 (学号787026 )
男,汉族,1960年10月21日生于南宁。网名:不言。籍贯:广西桂林。
1978年秋,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广西(南宁)考生。
1982年7月,毕业分配至昆明解放军7321工厂。
1984年8月,调入广西政协办公厅工作。
2014年,任广西政协办公厅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专职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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