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7月7日,我出生在广西北部湾岸边的一个叫企沙的渔港小镇,小镇大约有两千七百人,我在这里读完了小学和中学,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成为老八舍的一员。
1982年7月毕业回到广西,在刚成立不久的广西广播电视大学教书。我平素极少言语,到了学校做老师,就不得不说话。我生怕在讲台上说不出话来,便把我要讲的内容的每一个字,全部按口语写下来,自己面对墙壁默讲三两遍,直到可以脱稿演讲。我教的第一个班是广西文艺干校的电大班,写了二十万字的讲稿,学期结束,我被这个班级评为优秀教师,此后的几年,也蒙学生厚爱。这一小小的荣誉,算是我踏入社会的第一个鼓励,文艺干校的学员,大多是文化单位的干部和剧团演员,算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菁华,初出茅庐,承蒙错爱,也算不易。
我大约可以算一个好的教师,电台的短波把我的课向东南亚直播。録制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电视课,一气呵成,每节课都是一个镜头过。这期间通过了EPT(出国访问学者英语水平考试)。武大几年的熏陶,给我正直,善良和追求真理的勇气和执着。我以为与人为善,勤奋努力教好我的功课,安贫乐道也可以度过愉快人生。但显然没有那么简单,我时常感受着被损害被侮辱的痛楚,这让我内心渐渐坚硬起来,尽管带着能否生存的疑虑,但我决计走另一条路。
1992年8月,整整教了10年书之后,我同另外两个经历与我相近的好友开了一个16平方米小店。股本是每人凑了一万多元,家里再支持了10万,经营音响唱片。我们几个书生,对生意完全没有经验,对开张充满期待,总是担心生意太火爆,商品不够卖怎么办。开张第一天,只做了两单生意。一单是替一个中学生翻録了一首歌,收入5毛服务费。另一单是卖了一盒6元的磁带,顾客是一个大妈,我们都感慨居然有这样文艺而时髦的大妈,算账才发现,被她骗了90多块钱。
创业的艰辛,是说不完的。我白天呆在铺子里,晚上就在一个简易的钢丝床上值夜。那时候不管做什么,都尽量自己去做,舍不得花钱雇人。二十年前那种29寸老式显像管电视机,一个人几乎都搬不动,我们硬是自己拖上班车顶,十多台电视机拖上去,我在车顶上虚脱得要呕吐。这个小铺子寄托了我的人生希望,把吃苦都当作快乐的时光。
开门做铺子,各类神仙下凡。有次我们的三车货物被公安扣留,怎么疏通找关系都无济于事。我只好赤手空拳去拍局长大人的门。当然,局长是见不到的,还没到门口就被挡住,问我干什么,我说找局长,他说你约好了吗?我说没有。哦,他说,局长没空,我是秘书,你有什么事?我说,我们的音响被你们扣留了,我们不很懂法律法规,但是希望守法做生意,因此,是来请教有关法律,好知道我们违反了哪些法规。他说,你们的进口音响有海关手续吗?我说,没有,有发票,在广东的商场上买的。他说进口商品要有海关手续你不知道吗?我说我以为广东和广西是同一个国家的,没有想到要过海关。他又说,你有准运证吗?我说,没有,同行都这么托运,运输公司也没有找我们要,几年前似乎报纸上说过准运证取消了,不知道我们这个还需要准运证。他似乎无话可说,我便说,我们这些音响是替一个娱乐场代购的,按合同要准时交货,交不出货,躭误人家开业,不知道造成的经济损失怎么出。他说,你们回去吧。我们也只好悻悻地走了。第二天一早,便接到了电话,你早上过来把音响拉走,只一句便挂了。我有时候想,风气的坏掉,恐怕不完全是因为贪官污吏太多,而是国民自身不走正路。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件事坊间是怎样传说的,我原单位的一个老同事跟我说,我们都知道,你欠了人家的货款被公安局抓去了。不过还好,后来还够了款就没有追究。他说得很认真,显然他相信这件事情他比我要清楚得多。
生意只做了一年多,就已经很红火。小店也开始扩大,几个合伙人,也各自独立门户,仍然红火。做到两年的光景,规模、品质、档次已经是本地同业的最好。生意最好的时候,开了五家门市。这一行我做了十年,成为一些非常有名气的音响品牌信赖的经销商。按照一个书生固有的想法,商人唯利是图,一身铜臭,再加上个体户,无商不奸,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流落到这步田地。但这段经历,却揭开了更广阔的人生层面。不同的人等为了生存的挣扎,除了倾轧,更多的是相互扶持,更切实而友善,展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如果我不流落到这步田地,不会得到过这么多人的帮助,结交那么多的朋友的,不会对人性,对德行有更多的认识。
我差不多每天都呆在铺子里,慢慢地就感到厌倦,我一辈子呆在街边守着铺子么?我的人生梦想去哪里了呢?宏大的理想早已为谋生所取代,如果我还有一点梦想,我想我最好的人生,或者是教十年的书,做十年的生意,云游十年,著述十年。
我大约做了10年音响的行当,便淡出这个行当。这十年除了小有一点积攒维持生计,还得以接触到一些世界上最好的音响和唱片。这些音响唱片,是我仍然迷恋的东西。所有的机器,乃至一根线,一个插头,除了声音的品质,都体现了人的个性,情感,理想。每一部音乐作品,每一个演奏家、指挥家凝聚的情感思想与才华,让我感到富足,也慢慢体会到人血肉相连的多彩与灵魂脆弱。但是后来有一段时间,几乎无法忍受音乐。至少不能细听浪漫派以及其后的音乐作品,连带文学作品也无法卒读。我无法承受音乐家将深刻的哀痛向我倾诉,他们的欢欣鼓舞我也觉得是没有来由的喧闹。如果需要音乐,我将就听听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四平八稳,轻灵愉悦。有一天早晨,阳光明媚,清风吹拂,我想要听一点久违的音乐了。但是,满柜子的唱片,没有哪一张是我想听的,随意抽出一张未启封的巴赫《赋格的艺术》,播放出来的第一个音符,就有暮然回首之慨:天地洪荒,芸芸众生,造物主,一一交互呈现,但这只有与巴赫相遇对视的一刻才会闪现,在音乐的织体中没有一丝痕迹。
从2002年起,开始在老家倒腾一点房子宅基地乃至小区建设什么的,因为牵扯太多,反倒无所事事,乏善可陈。于是就惶惑起来,我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是好。间或开个车子到川滇藏一带游走。青藏高原是由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形成的地貌,没有比大地心碎所呈现出来的容貌更让人动容的地方了,我差不多每年都要去游走。但是生活在这个地区的人民,要在如此恶劣的环境生存下去,唯有祈求宗教赐予力量,在煎熬中寻求一点生命的快慰,我近乎不忍看。
我常常独自呆在自己的阁楼里,无所事事的发呆,我差不多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来折腾音响,调校音响是个无限精细的活儿。尽管我经营了十年的高级音响,但实际没有认真花过功夫,闲了下来便对发烧友们的种种神话进行一一实验证实,我希望调校出一个理想的音响系统来听听我们以为是伟大的音乐的奉献。
无聊的时候便去研读一些所谓艰深的学术著作,粗通一点英文之后,阅读范围得到了张开,世界文明的大潮浩浩荡荡,近百年的大势几无所知,自己感到了苍白虚脱,感到了无言以对,想说点什么,写点什么,都是无从说起。
在愧疚与恍惚之中天命逼近,天命不可违,也就顺了天命吧,当初所珍视的点点滴滴,也将随风而去。
2014年12月于南宁
吴葆俭简历 (学号787027)
男,汉族,1962年7月7日出生于广西防城港市企沙镇。网名:眉间尺。籍贯:广西东兴。
1969年9月—1978年7月在企沙小学,企沙中学读书。
1978年10月—1982年7月在武汉大学中文系读书。广西(防城港)考生。
1982年8月—现在,毕业分配至广西电视大学(南宁),任教师。间或客串一下商贩,旅行者,文化人的勾当,但始终对探求真理抱有热诚。
着有游记《走进雪山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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