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52年9月出生在武汉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测量工程师,母亲是中学教师。我父母都是鄂西人,抗战时,陈诚主政湖北省,将省内中学大部迁往鄂西,成立了由几十所分校组成的湖北联合中学,实行学杂费全免的战时义务教育,是当时国统区内做得最好的省份之一。我父母受益于这项政策,在战乱的年月里受到良好的教育,并于抗战胜利那一年顺利进入大学。我父亲学的航空摄影测量专业,解放后一直在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长办)工作;母亲读的师范学院,长期在中学任教。
长办的宿舍区有好几处,我们住在汉口长春街的宿舍区,是由十栋房子组成的大院。现在回想那些房子,大多应该是属于公馆或豪宅性质的,但当时被众多住户分割杂居,并不成样子。2002年前后,在拆除这些房子时,曾在一片废墟上留下了已揭去楼顶的一栋(后来还是拆了),据说那是黎元洪的旧居。现在,宿舍的原址上已建成了小资情调的“武汉天地”,但好歹把我们宿舍区的大门坊留了下来,作为古董矗在那里。至于民国时不为人知的豪宅故事和解放后我们亲历的大杂院往事,则都已随风远逝了。
1959年,我就读于宿舍边的长春街小学,学生来源大致可分为三个部分:除长办子弟外,有50年代从上海迁来的中原无线电厂的子弟,以及胜利街以下被称为麻阳街的一大片棚户区的工人子弟。大龄学生都是工人子弟,小学毕业后很多都参加工作了。我的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就成了送奶工人,曾一度负责我们宿舍片的送奶。中原无线电厂的子弟是单独组班的,他们相互之间说上海话,打扮入时,漂亮女生也多,但和我们没有什么来往。长办子弟的特点是学习好,若以成绩排名,全校最好的一拨几乎全是我们院子里的,“阿拉”们很难入围。
1965年我考入市二十中,学校位于汉口市中心的合作路,原来是一所1909年成立的教会女中,名为圣罗以女中,解放后的1955年才开始男女兼收。我家离学校有4站路,所以我从13岁起就开始跑月票上学。可惜仅仅念完初一,“文革”就开始了。1966年10月,14岁的我和同学外出串联,先经郑州到上海,再从上海去北京,经历了火车上前所未有的拥挤和混乱。在北京我参加了在西郊机场举行的毛主席第8次接见红卫兵的活动,但因场面失控,毛的小车疾驶而过,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回到武汉后,我又和同学一起参加了徒步串联。这次是去韶山,12月13日出发,沿着铁路,每天步行二三十公里,途中在岳阳休息了几天。12月31日在离韶山十多里地的地方歇息,第二天是1967年元旦,我们迎着朝阳去韶山朝圣。
“文革”中我的家被抄,外婆被赶回原籍,母亲因大学期间做过学生干部的历史问题被隔离审查,后来又去了干校,父亲也经常不在家。1969年1月我下乡插队时,是独自离家的。我还有弟妹各一,以后也相继下乡当了知青,家庭成员四散,一度有些惨。
不过“文革”最混乱的那两年,也还是有些成长中的乐趣。大院里的大人自顾不暇,我们的自由大多了。不用上学,但闲书看了不少,玩得也开心。1968年底,学校在礼堂举行了一个升学还是下乡的辩论会,主张升学的同学发言,下面是一片嘘声;主张下乡的同学登台,则赢得海潮般的欢呼。那年头,是真快活,也是真傻!
1969年1月,我和同班的四位同学一起,下放到湖北省洪湖县土京公社官厅二队插队落户。严酷的农村现实,瞬间便打破了我们对知青生活的虚幻憧憬。
下乡三年,以1970年夏季开始的招工为限,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学习农活,接触社会,虽然无奈,倒也安心。我的劳动表现是很好的,干活从不偷懒,在水利工地上获得了不少奬状;后一个阶段则整天盼招工,无心下地,生活也因此一塌糊涂。和我同组的几位同伴,逞勇好胜,四处打架斗殴,在当地知青圈中有大名,也让我的生活更加不堪。当然,时过境迁,日后我离开了那里,这些经历都成了我吹牛聊天的好材料。
1972年1月,我被招到洪湖县物资局,成了一名国家干部。当时我是一心想回武汉的,也很想做一名真正的产业工人,所以对留在当地,很不甘心,对所谓的干部身份也毫无认识。1976年底,我选择对调的方式回武汉,武汉水利电力学院人事处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干部是组织调动的,工人才能对调,所以你必须放弃干部身份。我不加考虑就同意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体制内,两种身份的待遇差距,其实是很大的。
我在洪湖县物资局工作了五年,被派驻武汉,负责全县包括金属、建材、化工、机电等所有计划物资的催提和运输。那几年,是我一生中接触社会最为深入也最为忙碌的一段时光。长期住在汉口花楼街的一家旅社里,没日没夜地全天候工作,挎包里塞满了各类合同订单与支票,整天跑的是公司、工厂、仓库、货场、车站、码头,开单提货,装车卸货,搬运上船,与管理人员码头工人地下苦力船老大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打交道。那些年我对工作一直不安心,觉得委屈了自己,事后回想,倒也获益匪浅啊!
1977年1月,我如愿调回武汉。从下乡插队算起,整整八年动荡无序忙乱不堪的生活总算结束了。在水院印刷厂工作期间,我的生活变得很有规律,每天清晨跑步,周末休息,夏季还坚持游泳。对学校满眼见到的工农兵学员虽然有些羡慕和不服气,但心态还是平静的。我这人知足,个人的生活已经有了大的改变,非分之想就不要有了。
但是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了,这到底还是激起了我心底藏了多年的上大学的愿望。尽管从1966年起,整整12年,我再未跨进课堂一步,我还是想去试一试。理工科是不敢报的,我那时连数学上的正负数都忘了,物理化学更是一无所知。我报考了文科。当时所凭藉的,也就是多年来油灯下和工余时间的一点不成系统的阅读经历。
老实说,1977年底的那一次考试,题目真是很容易的,但我毕竟荒废学业多年,久疏考场,缺乏基本训练和针对性的备考。我记得《政治》卷中有一个“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名词解释,我那时已经通读过一些马列书籍,对这类名词并不陌生,但我不会运用准确规范的语言去回答;更让人难堪的是《语文》卷里有语法分析题,可我分不清什么是谓语和宾语,只好乱蒙了一气。
通知体检的上线名单公布了,我居然榜上有名,我觉得这似乎证明瞭一点什么,心里已有几分满足。此后虽然一直未收到録取通知书,我也不感到意外,毕竟自己填报的都是国内一流的大学。厂里同事建议我到学校的招生办自荐一下,因为院里有一个政治经济学师资班在招生,是文科性质的,但我没有去,我对政治基础课不感兴趣。我也不打算再考了,怎么说也已远离了学生生活,当时的工作状况刚刚安定,参加高考,权当一次新鲜的体验吧。
偶然的转折出现在1978年的春天。上班时,我的同事从旁边经过,说是要去汉口帮女友的哥哥查高考分数。既然提到这事了,我便让他也帮我查查。就这样,通过这位老兄,我知道了自己的高考成绩。在此之前,我对自己功亏一篑的原因是很模糊的,现在分数摆在这里了,它让我意识到,我与自己心仪的大学,其实只剩下了一点小小的差距。既然仓促上阵都能蒙一个不错的成绩,那么,学一点语法知识,背几个名词解释,对我又有什么难处呢?
就这样,我重贾余勇,在以后的三四个月里,白天上班,晚上学习,周末回家让母亲为我补习数学。那个主谓宾定状补之类的语法知识,我一个晚上就搞得明明白白的了。几个月后再上阵,尽管试卷改为全国统一命题,难度也比上年高出很多,但我胸有成竹,四门文科成绩都在80分以上,其中语文考了85分,政治87分,很不错啦!
第二年的数学也帮了我的大忙。我母亲是很好的数学老师,讲课清晰而简洁,只可惜我的时间太少,终究只能学一点皮毛。我母亲在考后预估分数,认为如果发挥正常,可得40分。结果我的数学成绩,不多不少,就是40分。
迈入大学校门,是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步,而且机会的到来充满了偶然性。如果我还在跑采购,恐怕连静心备考的时间都难有;如果不是那位热心的同事从我身边走过,我也不会去查那个分数的。事实上,我就读的二十中是“文革”前的市重点,但五六十位同学中,恢复高考上大学的只有三四个人;至于小学那一拨儿成绩最好的大院子弟,则几近全军覆没,此生与正规的大学无缘了。每念及此,我都会慨叹:这辈子,老天待我不薄啊!
前些年我与湖北省方志办的一位同志出差去北京,车上闲聊,得知此君与我们同年高考,以351分的成绩进了北大中文系。我听了哈哈大笑,打趣他:要是我们老八舍的同学想进北大,就没你什么事啦!
2014年12月
刘道清简历 (学号787052)
男,汉族,1952年9月13日生于武汉。网名:老道。籍贯:湖北巴东。
1959年9月上小学,1965年9月上中学,老三届。1969年1月下放到湖北省洪湖县土京公社,插队三年。
1972年1月被招到洪湖县物资局,当采购员五年。1977年1月调到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印刷厂,做排字工人。
1978年10月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湖北(武汉)考生。
1982年夏,毕业分配至湖北人民出版社工作。
1987年3月,任湖北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1992年2月任湖北省新闻出版局图书处处长,8月转任湖北辞书出版社社长,1997年2月任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2001年9月任湖北人民出版社社长、党委书记;2004年9月起,先后任湖北长江出版传媒集团公司副总经理、监事会主席,幷兼任湖北人民出版社社长至2011年9月。
2012年10月退休。
曾被评为湖北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1993)、湖北省劳动模范(2000)、全国新闻出版系统先进工作者(1998)、全国百名有突出贡献的新闻出版专业技术人员(2010);1995年被批准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2007年入选新闻出版总署公布的第一批“全国新闻出版领军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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