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老童的催稿信,心里不免愧疚。关于“相逢二十年”的文章,原想能免则免,混过去就算了:一则毕业后一直平平淡淡没有什么作为,写来不好看;二则三千字写二十年难免不成流水账,实在不好写;三则同学们分别多年,境遇不一、心态各异,我这点事情微不足道。不好写、不好看又不足道,还不如不写。没曾想同学里就有那么较真儿的人,把你数落得只有点头的理,哪有摇头的份?于是,依照要求,敷衍一篇吧。
一
本人属兔,于20世纪刚过一半的那年生于武汉协和医院。儿童时期的我生活优裕而安定,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也没吃太多的苦头。小学毕业被保送到刚刚建立的武汉外国语学校,以为将成为一名外交官,于是,少年时期的我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和憧憬。
1966年的一声“炮打”,使一切都化为乌有,不仅我热爱的父母成了“走资派”,自己也成了“黑崽子”,丧失了参加“革命大串联”的资格。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刚满15岁的我,和与我有同样遭遇的12个师生,背起沉重的背包,迈着虔诚的脚步,沿着京广铁路,顶着凛冽的北风向着北京艰难跋涉。当北去的列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几乎要把人卷进车底的时候,我仿佛才开始了真正的人生旅程。
之后,与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我也在水田里插过秧、割过谷;在河道里挖过土、挑过泥。最艰苦莫过于饿着肚子,在水牛都不能下去的泥淖里,以人代牛拉犁垦荒。我下乡插队的潜江县渔阳区是血吸虫重疫区,插队的知青几乎都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瘟神”,于我尤甚,那种隐形的危害直到40年后仍然摧残着我的身体。
再后,我被招工进了武汉制氨厂,从锅炉工开始干起,一干就是八年的“工人阶级”。有一次值夜班,高压气体窜入了低压管道,气压超标十几倍,幸亏我及时发现,果断爬上屋顶打开阀门泄压,才避免了一次危险性极大的事故。当锅炉口喷出的火焰燎烧了我的眉毛和头发的时候,也点燃了我心中的渴望:我要改变自己的境遇。
历史终于出现了转折,1978年,我参加高考,成为一名武汉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四年的大学生活也是我人生道路的重要转折,已经当了十年的农民和工人的我,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十分珍惜。虽然,紧张的学习曾让我觉得难以适应,但我仍然努力地汲取知识的营养。四年的大学生涯在当时的感觉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看来,那真是一段美好而快乐的时光,常常引起我无限的怀念:怀念同学之间纯真的感情,怀念无忧无虑的学习生活。
二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湖北电影制片厂,当了一名文学编辑。那是一家没有得到国家承认的、不能拍故事片的电影制片厂。也算是“中国特色”吧,那时几乎每个省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电影制片厂。那些父母官们都觉得,不管国家承不承认,这个厂都必须硬撑下去。尽管每拍一部故事片都要花三十万元向大厂购买拍片指标,尽管每拍一部影片都可能要赔钱,大家仍然雄心勃勃地要拍那些很难给人留下印象的故事片。因为,厂里只能多拍些片子,才有可能挤进“正册”里去。我编辑的第一部同样几乎无人知晓的故事片《幸福在你身边》也是在这期间拍摄完成的。
就是这样一个制片厂,领导班子还不团结,他们的重重矛盾,导致厂子面临关门的危险。文化厅不得不出面干涉,于1989年初,决定对制片厂的领导班子实行社会招标,并说,如果招标不成功,制片厂就关门大吉。这个决定犹如一滴水珠掉进了沸油里,二百多号人的制片厂顿时炸了锅。也许因为我当时在厂里人缘还不错,有人连夜开车到我家,动员我参加组阁。一时间,我竟然成了争取的对象。我对权力这玩意儿看得很淡,尤其不愿意搅入复杂的人事斗争,于是一律拒絶。
但是,最终我还是不能免“俗”。我在厅里的一位好朋友,还有制片厂里的一个哥们儿,极力说服我与他们组成一个三人班子参加竞标。他们俩都很年轻,洋溢着一股鋭气和热情,是那种以振兴本省电影事业为己任的热血青年。他们的真诚打动了我,也激起了我消失了多年的热情。我知道,有我的加盟,我们成功的希望倍增。经过紧张的调查、研究、测算,我们提出了一整套治厂方案。在招标大会上有包括外单位的一共四队人马参加竞争,气氛十分紧张。在激烈的答辩之后,经全厂职工投票,我们在热烈的掌声中当选为新一届电影制片厂的领导班子。这件事在当时还引起过小小的震动,连新华社都以“中国第一家实行招标承包的电影制片厂”为题发过消息。
在最初的日子里,人们确实热情高涨,干劲十足。当我们想挽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又面临着那场89年的政治风波。制片厂的改革艰难地进行着,各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我们顶着压力,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拍摄了一些故事片和电视剧,还为厂里盖起了一幢九层宿舍楼。1991年上半年,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厂里的经济形势开始好转。然而,始料不及的是制片厂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和失去既得利益者的作梗,消耗了我们的主要精力。创作氛围变得严峻起来,原来支持我们的上级也对我们施加压力。于是,我们主动辞去了厂领导的职务,放弃了即将分配到手的新住房,我怀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情,再次背起了行囊,只是这一次是登上南去的列车。是该换个活法了!我当时强烈地这么想。
三
初到深圳,人生地不熟,要想谋到一个理想的职位相当困难,进展并不顺利。
我完全可以再打道回府。文化厅找我谈过,可以到电影处去奔一个什么长,还可以去电影公司熬一个经理什么的,满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个不愁吃喝的小日子。当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许多人就是这样度过他们的一生。我曾与一位年轻的朋友谈论过此事,他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说:“我每天没有老婆给我做上一顿热饭菜就没法活!”还有朋友说,你的机会成本太高,现在再出去闯风险太大。但我觉得,即使没有热饭菜,即使成本再高,风险再大,我还是应该走出去。生命就是一个过程,丰富的人生经历或许更有价值。
我辗转到了一家“高科技”企业,在其下的节目公司做了一名编辑,住进两人一间的单身宿舍的那一天,正好是我40周岁的生日。新的生活一时让人难以适应,有许多没有预料到的困难。但我想:只要走出来就是对我的勇气和自信最大的考验,走自己的路吧,虽然,离梦想的境界还有遥远的距离。
1992年初,小平南巡,视察了我所在的这家企业。然而,它并没有因为拥有“高科技”,也没有因为受到重视而消除旧体制带来的种种弊端。
当你不再愿意把自己的精力白白耗费下去的时候,当你想依照自己的意愿走自己的路的时候,才知道想跨出旧体制是多么艰难。你想离开么?那么,你将丧失一切,工资、福利自不必说,你的医疗、养老保险需自己缴纳,住房不会有人管你。从你作决定的那一刻起,你就要有这种思想准备:今后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你的所得也许永远补偿不了你的所失,只为了心中的那份梦想和洒脱。
记得1992年同学聚会的时候,一位同学就对我说过,深圳不适合你,你迟早会回来。我承认我絶对不是做生意的料,自身的不足也制约着自己的发展。我只是想走一条自己的路,这路必定曲折坎坷,但我仍将鼓足勇气走下去,并努力走得好一些。也许这是我保持年轻心态和进取活力的最好方式。幸而,我的亲人们一直支持着我,使我能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更难得的是我还有在精神上给了我莫大的关心和鼓励的同学和朋友。在我困难的时候,不少同学都给了我帮助。对你们,我心怀无尽的感激。
越是世事浮躁烦杂,越是渴望友情的呵护与关怀。因此,我更怀念同学之间亲密的友谊。每每有同学来访我都非常重视一次次难得的相聚,那感觉就像离别多年的亲人相会一般亲切。偶尔得知久未联系的同学们的哪怕是一点点信息,我都感到欣慰。每一次的同学大小聚会,我都尽可能地参加。我以为,只有这里才是一片净土,才能重温班集体的温暖。在此,我还要特别感谢热心维系同学间联系和感情的学友们。
我就是这样折腾了大半个人生,或许还得继续折腾。但愿能和大家一样走得好一点。
写于1998年3月
改于2014年11月29日
骆苗简历 (学号787053)
男,汉族,1951年11月17日出生于湖北武汉。网名:斑竹。籍贯:江苏句容。
1958年在武汉一师附小就读。
1964年保送到武汉外国语学校。两年后遭遇“文化大革命”。
1968年底,到湖北省潜江县渔阳区荆河公社金城大队六小队下乡插队。
1970年7月,被武汉制氨厂抽调回城当工人。由月薪18元的学徒工干起,干到月薪43元的三级工,成了带徒弟的工人师傅。
1978年10月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湖北(武汉)考生。
1982年7月毕业,被分配到湖北电影制片厂,历任文学编辑、副厂长。
1992年调到深圳先科娱乐传播有限公司,任编辑室主任。
1996年之后,先后在报纸、影音和科技公司任职。
2011年退休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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