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底,即社科院复建的第二年,我进入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工作。这是一个资历很老,人员很多的研究所,地点设立在漕溪北路40号——原徐家汇神学院——与藏书楼庇邻,深宅大院,神秘幽静,是做学问的好地方。我在三楼近代史室工作,一个人有一大间办公室,因为朝北,冬天好冷。但我们年轻研究人员,每天坐班,成天泡在书海之中,学术研究氛围很浓,实在难忘。
我的工作是编《章太炎全集》,这工作首先要通读章太炎这时代的一切报刊、杂志、书籍与相关资料,要瞭解他的时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人物……,没有一、二十年坐冷板凳的功夫,休想有成。而古籍整理、标点、校勘等工作,还不算学术成果,要冒头谈何容易。我就是在人们眼里是没有资历、学历、水平而仅仅靠先人余荫在混饭吃的人,没有几人会用正眼看我。而我是抱了“天天做,不怕万千事,日日行,不怕万千里”古训,钻进了工作里。直到2019年——四十年后,《章太炎全集》二十卷终于成功出版,囊括了全国图书各种最高奬项,成了当年全国十大好书之一,而我个人也获得了全国古籍整理一等奬,终成正果。这期间我还出版了五本专著——《沪上春秋——章太炎与上海》、《我的祖父章太炎》、《我所知道的章太炎》、《后死之责——祖父与我》、《面壁集》,另有编着《章太炎医论集》、《章太炎演讲集》(上下册)、《章太炎生平与学术》、《章太炎生平与思想》及《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等十多册,给我在历史所工作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在历史所的四楼,原是翻译室,有几个很资深老翻译,但我们与他们接触不多,后来从华师大进了几个年轻人,成立了世界史研究所,以后发展成亚太所,再后来发展成国研所。我后来阴差阳错地调到了亚太所,最后又算是国研所退休。但我实际上没有在亚太所与国研所上过一天班。
1987年台湾开放“两岸探亲”,结束了两岸隔絶,开启了两岸交流交往新时期,为了应对两岸新局面,1988年,上海社联成立了“海峡两岸学术文化交流促进会”,关键人物是李储文、王元化、乔林,让我担任秘书长。在此之前我参加过“上海对台工作展览会”筹备工作,负责台湾的历史与现状这一部分,加上我家庭的复杂海外关系,也许适宜做这种交流工作。“海促会”是国内最早成立的对台交流团体,但主要工作是交流接待,阵容很大,几乎囊括上海文化精英。随着两岸交流扩大,1990年上海台湾研究会成立,这是上海对台研究和交流的正规军,我担任了秘书长。1992年,社科院台研中心成立,我任副主任。1999年上海台湾研究所成立,我担任了副所长,台湾研究进入学术研究深水阶段。1997年,以台港澳为中心的东亚研究所成立,我任法人兼所长。这些工作的背后就是“海协会”会长汪道涵和上海社联主席李储文,我密切地为他们工作,成了对台研究的专业工作者,参与了许许多多内部工作,研究也越来越专业化与学术化。就这样我越陷越深,又担任了市政协台港澳侨委副主任、市政府参事、中央统战部、外宣办、海协会等特约谘询专家。所以我工作场所基本上不在社科院,成了“院外人士”,尽管我在海内外名声越来越响,但院内领导基本上是不理睬我也不承认我,我始终没有享受过体制内的任何优越性。直到后期,刘华书记与左学金院长时,才承认我的工作与成绩,承认我的工作与成就也是社科院的一部分,使我也有学术晋升机会,终于成了三级研究员。
对台工作与对台政策研究是痛苦指数很高职业,空间非常有限,高度敏感机密,弄得不好就会走到政策的前面,成为政策对立面。对台研究既要及时掌握每天台情,又要加以理论分析与研究,还要有顶层设计意识,而不仅仅当个哨兵,还要当学者,每天都要处于工作状态,在第一时间作出第一反应,工作是没有星期天,也没有假期,紧张而沉重的。这些年来,我完成各种课题数以百计,出版了五部专著,《两岸关系与中国前途》、《两岸关系与中国崛起》、《统一探究》、《论统一》、《我与两岸关系三十年》,另有十余部编着,我坚持和平统一,在海内外颇有影响,被称为“鸽派代表人物”,被中共中央台办与国务院台办联合授予“对台工作特别奉献将”,也终成正果。
我的工作从先前的历史研究为主转变为以对台研究为主,所以我从“历史所”调到“亚太所”。我无论从事历史研究或是两岸关系研究,都认识到打好基础最重要,书不嫌多读,而且要与国家命运与前途结合,放在国际大环境中加以思考,要安贫乐道,甘于坐冷板凳,不要急于求成,要潜得下去,不图虚名,不讲假话,求真谛,不发媚人之言!
纵观我与社科院,一晃四十多年过去,八年前我从亚太所退休,如今七十八岁,但我还没有从东亚所退休,仍坚持从事研究,坚持当个学者,尽一个士的责任,真正的士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真正老兵是不会凋亡的,我将依然如故的孜孜不倦地工作,如入社科院时一样,不忘初衷。我也希望社科院要重视基础研究,要宽容对人,不要急于求成,不要为当智库而求智库,要站得高看得远!
写于2020年10月7日
* 应上海社科院亚太研究所成立四十周年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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