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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鸡与客家文化

  鸡祛五毒。自古以来它被人们看作无可置疑的吉祥物。古代有“日中有金鸡”、“鸡在日中”的说法。晋·郭璞《玄中记》:“桃都山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出照水,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鸣。”鸡鸣日出,霞光满天,鸡是光明的使者。出于对鸡的崇拜,鸡冠壶成为古代生活中的时尚,人们才有把孩童的头发扎成鸡冠状(称抓髻)用来避邪的习俗;还把农历正月初一日叫做鸡日。凤凰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吉祥鸟,它的形象显然带有鸡的身影,以至凤凰里有一种叫鸾的神鸟,别称鸡趣。传统艺术中常见的“金鸡戏牡丹”,寓意阴阳和谐,金鸡为阳,牡丹为阴,是传统文化象征。有2000多年历史的生肖民俗,鸡是唯一的禽类。古人称鸡为“德鸡”,因为它具有美好的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韩诗外传》)晋·祖逖和刘琨“闻鸡起舞”的典故是大家所熟悉的,它激励人们及时奋发图强。鸡很早就入驻文学艺术领域,《诗经》有《女曰鸡鸣》、《雄雉》、《鸡鸣》等篇什,唐诗、宋词有“雄鸡一声天下白”、“潼关鸡鸣闻三省”、“鸡声茅店月,足迹板桥霜”、“饮酣鼻息如雷,谁信被晨鸡催唤回”、“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等诸多千古名句。

  承传着中华传统文化并为其重要组成部分的客家民系文化尤其是民俗文化中,鸡,同样扮演着极其重要角色。大凡饮食起居、礼尚往来、婚丧喜庆、岁时节日、迎神赛会、畜养医药、工艺美术、语言文学……总离不开鸡的形影。

  令人惊异的是,据1999年苏格兰罗斯兰研究所研究表明,数亿年前,鸡与人类同属一宗,从基因组合来说,比起其他动物,鸡与人类更相似,它是人类的近亲呢。

  晋·陶渊明描叙桃花源时有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鸡和狗是人类历史进程中最亲近的旅伴。尤其是“逢山必有客,无客不住山”的客家地区,狗可以帮助狩猎和看守家园;鸡可以提供肉食,在没有钟表的时代,它是“原始计时器”,还替我们打鸣报时呢。而鸡在客家地区又是最常见的“人事”,礼尚往来都习惯相赠以鸡。客家人很重视“做生日”和“做寿”。俗话说:“还生望生日,死哩望设七。”做生日、祝寿要杀鸡欢庆,亲友间得用鸡囡子作为礼物相送。人死了则每隔七天特别逢上“三七”以至每年扫墓,子孙都要用“三牲”隆重祭奠,而“三牲”以鸡为首,再加鱼和猪肉。至于女儿坐月子的时候,娘家须要送足够数量的阉鸡给补养身子。婴儿出生,也要先杀它一只雄鸡敬祀天神,敬祀毕便用它来炒姜酒给产妇吃;以后每天要杀一只阉鸡煮姜酒给产妇下饭,直至弥月。“姜酒鸡”是客家妇女坐月子的传统滋补食品。鸡在客家饮食文化中占有相当重要地位。过去在孟夏、仲夏、季夏都有“食菽与鸡”的记述。根据五行相生相克之说,认为夏属火,酉鸡属金,于是鸡理所当然成为夏食。上杭南阳镇每年春节女婿给岳父拜年都要吃鸡腿。客家人以鸡待客是恭敬诚挚的表现。鸡无论做主料还是充当辅料,在客家菜肴中不可或缺。以成品鸡来说,就有扣鸡、扒鸡、熏鸡、烤鸡、卤鸡、炸鸡、白斩鸡、盐焗鸡……等熟制品。至于大小客家饭馆中的鸡菜肴,更是品种繁多,独具特色,有的还取上优雅的菜名如“凤凰投胎”(猪肚包鸡)、“龙凤呈祥”(蛇配鸡囡子)、“龙虎凤”(蛇、猫、鸡囡子)、“银湖飞凤”(嫩鸡、鸡蛋、蟹肉)……

  婚嫁是人生的终身大事。客家的婚嫁多循古礼。由于“鸡”与“吉利”的“吉”谐音,鸡被视为当然的吉祥物。因此在婚嫁礼仪中,它的参与,自始至终,不但不可或缺,而且显得尤为重要。旧时14岁至20岁的姑娘出嫁称“大行嫁”(20岁以上未嫁被戏称为“老处女”、“老姑婆”)。这是父母包办的一种婚姻形式。男女双方的结合,都须恪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不上自由自主。它大致要经过六个步骤:“纳采”——男家托媒婆牵线;“问名”——请媒婆问女方姓名和出生年月日时辰(俗称“八字”、“庚帖”);“纳吉”——就是订婚(扎定),男家根据女方八字问卜,主要是查八字、对年生,如果男女双方八字、年生相合,则通知女方;“纳征”——男家订婚后正式向女方下聘;“请期”——择定婚期,征求女方同意;“亲迎”——新婿到女家迎娶。其实,客家婚嫁习俗要说仪礼的话,是从鸡的登场亮相才开始的。由于客家分布地域广阔,各地仪礼有差异。有些地方在订婚时,女家就给男家一对雌雄鸡叫“踏门鸡”,带回家畜养。这对鸡在畜养过程中,家庭和顺、清吉,就被认为这门亲可对,然后下聘;否则,可解除婚约。下聘时,男家除给女方一笔厚重的彩礼,还要给女方的长辈各送一份“行头”。这“行头”是以鸡为主的礼物:一只鸡囡子、一包糖、一个红包。等到迎娶时,新娘头一天晚上要吃“离娘鸡”,哭别母亲;第二天上午拜别祖宗牌位后,又在中堂矮桌上放一只大簸箕,摆满以鸡为主的盛筵,吃“离家宴”,然后被扶出门准备登轿。客家崇文,这时有些地方的习俗还要进行一番对联应句仪式,以显示双方彼此文才。双方都请有饱学之士“捉刀”。男方在去轿前就出好上句(一般是上联),写好了贴在轿门的右侧;花轿到达女方后,女方的“捉刀”便根据上联,应对下句,也写出来贴在轿门的左侧,配成一副完整的对联,以此祝福新婚“珠联璧合”的美好愿望,于是新娘才登轿。起轿后,要挑一对雌雄鸡在仪仗队前开路,这对鸡称做“带路人”。“带路鸡”是“种鸡”,传宗接代的象征,须让它自然终老,忌杀。花轿到达男家,轿门要正对男家大门停下。这时,有些地方婚俗如平远要举行开轿礼仪:一个男性长者,左手捉一只雄鸡,右手持一把剑或刀,站在轿门前,进行所谓“出煞”,口中念念有词:

  东方日出一点红,照见新娘在轿中。
  新娘来得早唔早,迟唔迟,正是入门时。
  弟子左手捉金鸡,右手提金刀:
  这鸡唔系(hěi)普通鸡,佢系玉皇报晓鸡;
  这刀唔系普通刀,佢系玉皇斩妖刀。
  天煞打佢天上去,地煞赶入地中藏。
  若有凶神并恶鬼,全由雄鸡来担当。

  念毕,便把雄鸡交给预先安排好的站在旁边的人宰割,并让鸡血绕滴花轿一周,“出煞”才告成。接着新郎踢开轿门并由有福泽的老妇人牵引着新娘走出轿门,到中堂拜堂后送入洞房。入了洞房,新郎新娘交换着吃完两只去殻染红的熟鸡蛋,有些地方把这称做“卺礼”。但更多地方在当晚闹房前,让新郎新娘先喝有整只熟鸡出桌的交杯酒,表示这对鸳鸯从此喜结良缘,夫妻百年好合。闹房后已经夜深,临休息还要吃一次“衣食鸡”,大意是双方既成夫妇,从此要生儿育女,做人衣食父母了。出嫁后当月内,新娘须回娘家,称“头转客”。她回门时又要一对雌雄鸡称“回门鸡”归男家。至此,鸡在婚礼中所扮演的角色才正式谢幕退场。

  旧时,在广东兴宁、梅县侨乡还有一种奇特的婚俗,叫“隔山娶”,鸡的身价更高。原来当地的男子很多年青时就出洋谋生,在家父母便托媒人找个儿媳,娶回家中。因为新郎不在家,就提一只公鸡做为“替身”。新娘入门时先跟这位“小叔子”拜堂。婚礼完了新娘再出洋去寻找自己的丈夫。

  客家农村男婴弥月礼俗也别具情趣。这一天依照习俗,要为男婴举行“开斋”仪式。当主持人接过男婴在中堂主桌入座后,司仪便把开斋菜肴——鸡、鱼、猪肉、酒、葱等用大木托盘端出。接着主持人有板有眼象征性地让男婴依次“吃”各种食物(所谓“吃”,就是筷子轻触一下食物然后沾一下男婴的嘴唇),每“吃”一样菜肴,都要创设一个兆头(俗称作彩),诵一句口彩,以示对男婴未来的良好祝愿。就中有关鸡的口彩最多,如鸡头——头角峥嵘;鸡翅——振翅高飞;鸡后——光前裕后;鸡爪——卓立自强……

  客家人对鸡可谓情有独钟。他们大都深信不疑鸡和鸡血可以趋吉避邪。这与我们整个民族共同的远古祖先的原始崇拜有密切关系。自古以来,不论皇帝君王的住所、佛门境地、或是后人崇祀先贤的祠宇,都有一个共同点:所有墙垣都是红色。至今在偏远的云南山区,有些少数民族常常用血把全身抹得通红,湘西苗族在祭祀活动中,巫师都身着红袍。他们认为红色可以招致吉利并驱除邪魔。在客家,民间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鸡能赶鬼。据说鬼都在夜间出来活动,而鸡一打鸣,宣告黑夜结束,天要亮了,这时,鬼便会仓皇逃窜。至于红色的鸡血作用就更大了,它既可以招来大吉大利,还能警示邪恶,对魑魅魍魉产生恫吓和威慑力量。因此,客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少不了鸡——它几乎成了他们心理上的“保护神”。如在永定,土楼施工期间各个环节,不论“施杨公”(开工时祀拜堪舆(即风水)祖师爷杨筠松仪式)、放五星石、上墙枋,或是立柱架梁、竣工出水、安装楼门,都得“杀牲挂红”(杀雄鸡抹红和挂红布条)。大楼装修完毕,还要在楼顶屋脊上对着山窠处安放一只瓷公鸡以制“窠煞”。其他像过春节贴新联或贴用红纸剪的公鸡作门神要抹雄鸡血;丧家礼佛忏要宰雄鸡涂血“施符”;修坟竖碑要“割红”求“利市”(兆头好,行大运);祭祖时要“打血纸”(把鸡血淋滴在冥纸上)压墓头;起灶头要先用雄鸡血遍滴灶基位,然后埋下五种主副食物的种子和钱币以及一盏油灯。乔迁新居,那就更郑重其事了,主家要带上架着轭的牛、会啼的公鸡、带一群小鸡的母鸡以及五谷种子等一齐进屋;“转火”时在庭前摆一张八仙桌,用“三牲”(鸡、鱼、肉)祭祀天神,之后又到厨房祭祀灶君爷,还要“割红”,用雄鸡血在八仙桌周围滴一圈并抹红灶门以驱邪,接着才大放鞭炮以示欢庆。客家人把鸡和鸡血简直当作祛恶避凶、求吉保安的万应灵丹。

  鸡在客家语言文学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很多有关鸡的熟语,通俗明快,生动形象,含蓄风趣,极富表现力和地方特色,是很好的语言材料,对研究客家语言结构形式,瞭解和体察客家人的思想、心理、是非观念、社会生活和人生经验都有重要价值。现略举数例如下:

  白米供个青冥鸡(精饲料反而喂出只病眼鸡)
  大鸡揭,细鸡啄(喻落了难大家都来欺负)
  割鸡用牛刀(喻花大力气办事不合算)
  鸡栖下揭圾(喻人没出息)
  鸡嘴开,鸭嘴开(形容人多话杂)
  一鸡落地百鸡锥(喻人一旦倒霉便群起攻之)
  偷鸡唔到蚀把米(喻原想占便宜反而吃亏)
  杀鸡畀猴子看(喻惩罚一个人来警戒其他人)
  鸡卵碰石头(喻强弱相差太大,不自量力)
  ——以上俗语

  笼内捉鸡——稳拿
  一时唔偷捉鸡便升家长——假正经
  二十一日孵唔出鸡——坏卵
  三斤狐狸四斤鸡——硬拖
  老鸡嬷生卵——尽力
  问客杀鸡——假客气
  鸡啄秤砣——唔得嘴酸(白费力气)
  公鸡戴帽子——官(冠)上加官(冠)
  ——以上歇后语

  拔了毛的凤凰唔当鸡(喻失势官员连百姓都不如)
  鸡肚唔知鸭肚事(喻各人想事各人知)
  一鸡服一鸡,黄贼(蟑螂)怕灶鸡(指事物总是相互制约的)
  手头没米搂唔来鸡(喻没有财力或没有给别人好处,办不成事)
  鸡栖蹲唔下凤凰(喻条件差的环境培养不出优秀人材)
  好哭(叫)的鸡嬷唔生卵(喻夸夸其谈,不做实事)
  ——以上谚语

  在客家民间文学中,抒唱鸡的山歌可不少,有些是以正面的形象出现的,如:

  苏州扇子半阴阳,一面妹来一面郎;
  左面麒麟配狮子,右面金鸡配凤凰。

  黄麻一割就断青,鸭嘴没鸡嘴尖。
  石缝虫豸啄得到,还晓夜夜啼三更。

  石榴开花慢慢开,哥爱恋妹慢慢来。
  好比鹞婆打鸡子,今番唔到下番来。

  但更多时候,人们往往在山歌里把恋人们的离愁别恨迁怨于鸡,借鸡宣泄,从而曲折地抒发胸中微妙而繁复的块垒,很不幸,它多成为恋人们的“出气筒”:

  催人出门鸡乱啼,送人出门水东西;
  挽水西流想没法,从今唔养五更鸡。

  七星紧高月紧低,露水茫茫鸡乱啼;
  双手开门送郎出,嘱郎细看路高低。

  夭寿鸡呀短命鸡,唔到五更就乱啼;
  害得郎行夜路,一脚高来一脚低。

  在儿歌中,鸡的形象又有所不同,它是凄苦的。试看《鸡囡子》:

  鸡囡了,尾拖拖,园头园尾偷唱歌——
  阿爸骂食太饱,阿姆嫌食太多。
  上间梳头阿哥怪,下间换衫阿嫂骂。
  哥莫怪,嫂莫骂, 十七十八爱行嫁。
  嫁哪勒?三塘坝:金脚盆,放地下;
  金秆扫,扫地下;金刀切菜,银簪开花。
  过个好日子,大家笑哈哈。

  旧社会妇女地位低下,家庭中女孩也往往受贱视,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平白无故地引发无理的责骂。这首童謡借鸡囡子来畅抒女童的不幸遭遇和可怜的“美好憧憬”——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快快长大,长大后嫁个好丈夫、好婆家。歌凝聚着一代代女孩辛酸的泪水。

  在客家民俗礼仪中,常使用简短、浅白的仪式歌,所选歌诀,也以鸡的为多。广西贺县客家的鸡歌,形式独特,是打醮或办丧事招魂、吊丧、入殓、安龙时和尚所唱的一种歌。它将社会习俗与信仰结合一起,既对死者一生事迹作出评价并进行追思,又对死者进入信仰中的另一世界以后为他祈求福祉。

  可是在客家谜謡里,鸡却以另一种姿态君临,威武、雄壮、意气昂扬、声调高亢——

  芙蓉锯(冠),头上戴,锦衣唔使剪刀裁。
  果然系个英雄汉,喊一句,万户开!

  头戴紫金冠,身着绫罗衫。
  脚踏仙竹板,唱一句,亮哩东边天。

  头戴朱砂帽,身着大红袄。
  讲话将军嘴,一喝人起早。

  在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所属客家民系文化中,鸡已经不是单纯的动物,人们已赋予它丰富深刻的象征寓意,而且在理解与信仰中被人格化甚至神灵化,一定意义上具有客家民系独特的图腾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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