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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浦文之与琉球王国

  【摘要】十六、七世纪的东亚风云变幻、诡谲莫测。萨摩与琉球之间又有种种牵缠。作为萨南学派的健将,南浦文之汉文能力卓越超群,执掌萨藩外交文书工作多年,近年吾人赖以解明当日东亚史事之迹的重要文书几乎尽出其手,不仅担负起重要的外交任务,也是观看当日东亚复杂情势的重要窗口。南浦文之代表的是萨摩藩的声音,有骄悍,也有怀柔。虽然萨摩侵攻琉球后,萨摩僧人大举渡琉,但在此之前,南浦文之之师友已携典籍带入琉球。而萨摩军队渡琉之际,文之念兹在兹的仍是先此渡海的典籍。

  1609年,萨摩侵攻琉球一事,其实是牵涉到东亚政治秩序重组的一大事件。值得注意的是:此事从事前折冲协调到发兵作战,南浦文之都有相关的文字记述,目前学界所重视的诸多史料,细究其实,原都出自南浦文之手笔。作为萨摩藩执掌外交文书的重要人物,南浦文之与江户幕府初期的金地院以心崇传或许不无类似之处。且其身处麑府,与琉球王国有更多距离的观察与接触。军事以外,南浦文之对琉球王国的宗教文化也有第一手接触的经验与观察,亦曾与琉球文化史上重要的人物有所交游。另外南浦文之门下高弟泊如竹曾经渡琉,担任国师,将文之训点的四书传入琉球,影响深远,这些在《南浦文集》中都留下相关轨迹。本文以《南浦文集》为主要研究对象,就近世初期瞬息万变的东亚情势当中,僧人所扮演的角色加以探究。

  【提要】(日本语版)16、7世纪の絶えず変化する东アジア情势の中で、萨摩·琉球间の外交文书を司っていた人物に、萨南学派の南浦文之がいる。当时の重要文书はその多くが彼の手になるものであり、文之は重要な外交任务を负っていたのみならず、当时の复雑な东アジア情势の窓口ともなって、优れた汉文の能力を活かし萨摩藩の声を代弁していた。萨摩が琉球に侵攻して以来、萨摩の僧人は大挙して琉球へ渡ったが、それ以前から文之の师友は典籍を琉球へ持ち込んでおり、萨摩军が琉球へ入った际も文之はその典籍を気にかけていた。

  1609年の萨摩による琉球侵攻は、东アジアの政治秩序転换に关わる一大事件であった。注目すべきことに、事前の折冲から军の派遣に至るまで、文之には关连する文章があり、现在重视される诸々の史料は、调査してみれば、いずれももとはその手になるものである。萨摩藩で外交文书を司った重要人物として、文之は江戸幕府初期の金地院以心崇传に似たところもあり、琉球王国から隔たった场所で観察と接触を行っていた。军事以外に、琉球王国の宗教文化に直接接触してもおり、琉球文化史上の重要人物と交流があった。また门下の高弟である泊如竹は琉球で国师を务め、文之が训点をつけた四书を琉球に伝えているが、これらのことは『南浦文集』に残っている。本稿は『南浦文集』を主な研究対象として、目まぐるしく変化する近世初期の东アジア情势のただ中で僧人の果たした役割を研究するものである。

  一、从册封使对琉球佛教的观察谈起

  佛教是历代琉球册封使观看的重点之一,明代琉球册封使对琉球佛教与僧人略有记述,陈侃、萧崇业、夏子阳都曾述及琉球佛教时,陈侃所见的琉球天界寺、圆觉寺“二寺山门殿宇,弘敞壮丽,亚于王宫”然而“僧皆鄙俗,不可与语,亦不敢见,然亦知烹茶之法。”夏子阳谓“圆觉寺僧,视法司尤贵;大夫而下,见之,长跪稽颡,则亦尊师意云。”,足见其社会地位之尊贵。虽然萧崇业也曾引述琉球长史郑迥的话说道:“国有僧容安者,素谙文义,且能诗;曾与日本人弹射不相下”,容安不详其人。入清以后,汪楫曾就其所亲见的琉球佛寺与僧人如是说道:

  首里有三大寺,一曰天界、二曰圆觉、一曰天王。天界寺去守礼坊不百步,王墓在焉,封而不树,殿宇弘敞,亚于王宫。后殿皆祀先王,主殿之右尽撤户扉,布席为客座,诸寺尽尔,亦尚右之意云。座外短松如盖,是数百年物,寺僧石峰戴冠如草角覆额前,以肃客云:“王赐也。”东行百余步,折而北为天德山圆觉寺,较天界尤庄严。僧喝三则国师也,额为灵(“临”)济法嗣径山和尚所书,三寺僧云皆灵(当作“临”)济法,叩以禅宗,茫如也。

  这段话主要在描述首里三大寺,并及三寺僧人。此处同时言及天界寺石峰和尚、圆觉寺喝三和尚、天王寺瘦梅和尚等人,虽然天界寺石峰和尚、圆觉寺喝三和尚皆为琉球佛教史上有名之人物,絶非泛泛之辈,又汪楫形容“国僧皆游学日本,归教其本国子弟”,意即琉球诗僧主要嗣法日本禅林源流,上里贤一先生称琉球汉学渊源日本禅林,良有以也。

  来自中国的册封使特别着眼于琉球僧人是否能诗一事,其实是中国文人风气的延伸。琉球佛教界既然与日本渊源深厚,熟习武艺与外交词翰乃本分事,此实非中国文人所能梦见。1609年萨摩入侵琉球,僧人居中斡旋联系,奔走协调一事,若东恩纳宽惇、知名定宽等前贤皆已触及,然而多集中于琉球王国僧人之记録,萨摩藩方面也有相关记载,特别是萨南学派重镇南浦文之,备受岛津家崇礼归依,敬虔笃信,其为萨摩藩代言发声不难想见,著作中涉及琉球之处(特别是1609年琉球侵攻一事)不少,然论者尚寡,是以笔者不揣浅陋,特为拈出,以此就正方家。

  二、萨南学派与南浦文之

  东亚文化交流最重要的载体即为佛教。日本渡华僧人的著作目前几乎已是文化交流史的经典著作,大部分收入《大日本佛教全书》的《游方传》部分。前中,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记》一书备受推重,事实上,入唐八家皆有类似的记述。近年入宋僧成寻《参天台五台山记》一书逐渐吸引研究者的目光,当中关于杭州(临安)的市民生活,与吴自牧《梦梁録》颇有相互对照参看的价值。又,高丽入宋僧义天的著作近年也颇受注目。若言及东渡日本的华僧,唐代的鉴真大师东渡扶桑已经成为东亚文化交流史上的标竿,其事迹屡经改编,相关的小说、动画、电影不计其数,其为法忘躯的英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鉴真大师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成功扺达日本,在此之前,日本长屋王曾制作千件袈裟布施中土高僧,上绣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据说鉴真大师见此感动莫名,遂种下东瀛弘法的善因缘。在东亚文化交流过程当中,单以日本为例,从“入唐八家”到鎌仓新佛教、之后在汉诗文大展身手的五山禅林,乃至于近世初期的黄檗宗,无一不对日本社会文化留下巨大的痕迹。至于韩国与越南,佛教的重要性亦不在话下。明社既屋以后,东南半壁仍然负隅顽抗,烽火始终不断,在此同时,福建福清市黄檗山万福寺隐元隆琦应邀前往东渡日本,开创日本黄檗宗一派,同时也将当时中华文物大量携入日本,在文化交流史上留下贡献卓著的一页传奇。中韩之间亦然,在朝鲜崇儒抑佛政策大行其道以前,曰佛教为两国相互观看交流最重要的平台殆无疑义。新罗金地藏、高丽大藏经相关故实已然脍炙人口。此外早期禅宗语録《祖堂集》在韩国发现以来,几乎成为早期白话语言研究的宝库,语言学家对此书投以高度的关注,透过对《祖堂集》的研究,学界对中国早期白话的认识进入一个不同的境界,然而其不可或忘的前提是:在当日两国之间的沟通交流过程中,禅宗必然扮演着不容忽视的重要角色。当面临近代化历程时,中国佛教界与日本展开深度对话,日本佛教开始到中国布教,也因为日本大量佛教文献的再发现,促成中国佛教界重新思考“唯识法相”、“汉密东密”、“自力他力”等思想史重大命题,对于形塑近代以来的中国佛教样貌,以及其在东亚的定位,其影响力不容小觑。汉诗文构成东亚知识阶层与僧人共同的知识结构,成为彼此交流最重要的媒介。例如日本“画圣”雪舟等杨入华,滞华其间,遍览山川,四处参学,归国后,开日本水墨画一代新局;日僧仲芳中正奉明成祖敕命,为永乐通宝书写新钱文,亦脍炙人口。日僧了庵桂悟、桂庵玄树入华,对当时风靡天下的阳明学与朱子学别有所见,遂将当时流行的四书集注带回日本,儒学在日本的奠基与通行,僧人的贡献不容轻轻看过。

  一般视桂庵玄树为所谓萨南学派的开祖,而其四传弟子南浦文之在萨摩侵攻琉球之际,留下许多珍贵的相关记述。关于萨南学派,伊地知季安如是说道:

  故桂庵亦虽僧,在明精究朱学,有功于世,如述前篇。而吾藩(萨摩)世世相继,受其学师,一时者,月渚、一翁、文之、如竹等之徒,宋僧以来,孔释并传者,凡三百余年矣。由是本邦之称儒者而崇其学说者,后皆沿袭,阳秃其颅,拟躯于僧,阴揭乘彝,遂为故事,其本盖起乎皆隐释而避博士家忌讳也。(中略)则国朝之弘宋学于世者,多归乎桂庵亦足证也。况如吾藩民,到于今皆受其赐,若微桂庵,孰揭彝伦,阐圣学于文明时乎哉?

  桂庵玄树是萨南学派的开创者,对于萨摩地方的文教推广贡献卓著,曾经入华参学。门人遍布九州岛、四国地区。这段话说明萨摩学派儒佛并重的学风,幷且可以感受到桂庵玄树备受推重之状。继桂庵玄树之后,萨南学派最为知名的学人,当莫有过于南浦文之者也。

  南浦文之(文之玄昌),一般视之为萨南学派健将,俗姓汤浅,生于弘治元年(1555年),卒于元和6年9月30日(1620年10月25日),生于日向国饫肥南郷外浦,其号南浦,所由之来。自幼颖异非凡,有“文殊童”的称号。12歳,脱白出家,讳玄昌。为萨南学派开祖桂庵玄树四传弟子,从龙源寺一翁玄心兼学儒、禅,又从渡来人黄友贤学《周易》与诸经,精通章句训诂。15歳,上京,嗣法东福寺龙吟庵煕春竜喜,又号云兴、懒云、狂云。相国寺仁如集尧畏其文才,故书“文之”,遂以为号。庆长7年(1602年),岛津家久创建大龙寺,奉为开山,8年(1603年),依岛津氏之嘱, 进谒德川家康,又于建常寺秉拂上堂,又受后水尾天皇之召,于宫中讲《四书集注》。着有《铁炮记》、《南浦文集》、《南浦棹歌》、《戏言》等。于元和6年(1620)9月30日圆寂,享年66歳。葬于鹿児岛県姶良市太平山安国寺。《日本教育史数据》收有〈僧文之小传〉一文,可以参考,其曰:

  僧文之,和仁氏,名玄昌,号云兴轩,齐(斋)名时习,又别有南浦或懒云或狂云等之号,俗姓无考。父河内人,来寓日州,娶土人女,弘治元年丙辰,生文之于南乡外浦,因号南浦。永禄四年,文之年六,父乃使文之托天泽于目井延命寺,而父皈河内,无复顾之。十一年天泽奇其颖异,又使文之学一翁于龙源寺,时年十三,天正九年二月,一翁使文之领龙源寺,自老焉。时日州既属于萨藩,贯明公闻其有材学,召为隅州正兴、安国两主席,恒备顾问,宠待日加。十四年正月,及鎌田正广使于京师,庆长四年,从松龄公上伏见邸,二月先是和点《周易大全》。至是功成,乃为跋文。文之在洛,日讲《大学》于东福寺,多聚听者,九年二月侍讲慈眼公于府城。十六年创大龙寺,使文之为开山,由是府下翕然受业者多。元和六年庚申九月晦日死,年六十五,葬拕城安国寺,法号文之和尚禅师。

  观此得知:南浦文之自幼便入空门,且多方参学,汉学修养十分深厚。据说,南浦文之曾对朱子《四书集注》施以训点,大有功于朱子学的推展。战国诸藩多以僧人掌外交文书,文之遂秉萨藩一方文衡。伊地知季安谓其“匪但三州邻近缁素仰服其德,若夫中山王及其大臣,亦慕其德风,至致之紫伽梨,凡藩公承霸附旨,每通简牍,于西土外国,辄必使文之起草往复,诸有公于世,可谓伟且勤矣。”,琉球国王曾经御赐紫衣一事真实性仍待考证,然其亦闻名琉球王国当非虚语。近代学者武藤长平如是形容南浦文之的重要性曰:“文之深受萨藩国主十六代岛津义久(龙伯公)、十七代义弘(惟新公)、十八代家久信赖,文教之责一以任之。关于南浦文之的生平《汉学纪源》萨藩外交文书全赖文之,不论是对明国、吕宋、安南、南蛮(葡萄牙)的招商,或是自庆长十四年以来的,对成为附庸的南岛的怀柔政策,皆相当程度的参与其中,《南浦文集》中留下许多重要的线索。”(原文为日文,中译笔者自任)易言之:无论是考察萨摩或江户初期的对外关系,《南浦文集》都具有不容忽视的重要价值,例如〈铁炮记〉一文,是研究兵器史重要的原始资料,备受史家重视。限于篇幅与时间,本文只能先侧重在南浦文集中涉及琉球王国的部分加以阐述。

  三、《南浦文集》中的琉球史料

  《南浦文集》中的琉球史料,除了诸多文书,主题明确,体制完整之作,首推〈讨琉球诗〉,诗云:

  琉球小岛一弹丸,天与人归讨不难。四海波平天水渡,诸军大舰泰山安。
  欲伐鬼方扬白旛,诸军威武动干坤。桦山右将平田左,添得伊川伴卫门。
  一灯将灭琉球运,为举邪那纪纲紊。谚语未知实耶虚,那霸本是河边郡。(那霸,琉球国都也)
  琉球只合觅和谈,心若君民更不甘。想是邪那瘦城主,丁身逃死定降参。
  我国武威谁敢侵,几多健将智谋深。报言蜂虿有其毒,须学猫儿藏爪心。
  报恩主席我知音,句欲联珠旦暮吟。缅想西来一庵主,无心云亦骇其心。
  典坟誓莫作秦坑,字字符如金满籝。景叔春芦昔游日,先师书籍带之行。
  奇术诳人巫女流,巧言令色为身谋。蚖虵若识义兵至,端的寻声自缩头。
  愚而偏诈世无双,未敢翻心筑受降。又似螗螂恃长臂,人言小黠大痴邦。
  自古球阳属萨阳,不随号令忽云亡。他时弃父弃妻后,必棹扁舟赴大唐。

  此诗纯是耀武扬威,自炫军容之盛,本来无甚可说,其状萨摩武士骄慢之情亦颇传神,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第四首仍然强调文教的重要性,不欲作焚书罪人。景叔、春芦二人为南浦文之同学,入琉弘化,学界往往以为萨南学派传入琉球的功臣。序文中,南浦文之如是说明各章之用意云:“首章先述天与人归之义,兼祝大洋波平而兵舩之安如泰山矣。次章仰诸将威武,动摇干坤。其次三章述欲富我,国举一邪那,好行小慧,降我义兵之不早也。且欲我诸将亦整齐部伍,有其戒心也。其次二章访知己之在彼国者,且复我先师之徒有景叔、春芦之二翁,昔带先师典籍若干部寄迹于彼国终焉,此时恐典籍之若失却兵火而赋之。其次诽巫觋谓神只之托言于我,惑世诬民,为身谋者矣。末二章彼国风俗愚而多诈,不乞降于我,后必患有不得致忠孝于我君父。且复兄弟妻子离散,赴遐远之邦而言之。” 文中所言“邪那”,指当时琉球三司官谢名亲方郑迥,郑迥不欲屈从萨摩而死,为琉球王国史上著名的忠臣义士,南浦文之正可见萨藩对于郑迥刻意阻挠深恶痛絶之情。序文中言之更详,其曰:

  萨隅之南二百余里有一岛名曰琉球,使小岛之在四方者幷吞为一而为之酋长矣。予闻之黄耇曰:“昔者日本人主五十六代清和天主之孙其名曰六孙王,本朝源家之曩祖也。八世孙义朝公令弟为朝公为镇内将军之日,挂千钧强弩于扶桑,而其威武偃塞垣草木,是故远航于海,征伐岛峙。于斯时也,舟随潮流,求一岛于海中,以故始名流求矣。为朝见巢居穴处于岛上者颇虽似人之形,而戴一角于右鬓上,所谓鬼怪者乎!为朝征伐之后有其孙子世为岛之主君,固筑石垒,家于其上,固效鬼怪之容貌,结髻于右鬓上,至今风俗不异。中改流求二字,字从玉而为琉球矣。”黄耇之言,未知是否。酋长之祖,不知阿谁,昔朝于大明皇帝,皇帝赐之衣冠且锡爵位,尔来世称中山主,王称亦至今不絶矣。数十世之先,为我萨、隅、日三州太守岛津氏附庸之国,岁输贡献于我州,比来不随我号令者有年于兹矣,是岁戊申有太守家久公之命,遣二使于彼国。国素有三司官,国之公卿世守其职,时有一聚敛臣名邪那者,补一官阙,以污公卿之衣冠。邪那见我二使之来也,以色可否,以颐指挥,二使亦不知所云,空手而归矣。于是不得已而使数千兵行以讨之。

  这段话前半所叙,乃著名的“为朝渡琉谭”,特别是在五山僧人之间流传极广。谓琉球王国为岛津附庸,例称“嘉吉附庸说”,类似的主张屡屡见之萨藩,本非信史,然可见其挥戈之前构筑种种合理性主张之过程,其刻意丑化诋毁谢名亲方郑迥之用心又历历可见。

  南浦文之似乎并未随军亲赴琉球,仍在萨藩坐镇。关于萨摩侵攻琉球一事,尚有〈已酉五月十八闻官军唱凯歌,赋村诗嘲岛囊心有表里云〉、〈征伐琉球〉、〈送球邦两使之行〉等诗,可以作为证史之用。其诗曰:

  是岁何年球国颓,人民离散命乎哉,岛囊表里阔多少,容我数千军众来。
  想象远民昬十方,中山王运尽茫茫,天之所与无人测,饱入资财括岛囊。

  虽然关于琉球侵攻的研究,已经汗牛充栋,南浦文之代表的是萨藩立场,文集中所收诸作,可与史书相互发明,例如“岛夷方命事皆虚,特险伪心犹未除。动众兴师何岁月,维时已酉暮春初。”一诗写的是发兵前夕的决心,其自信万端之面貌跃然纸上。又如“春波稳处片舟轻,通好参谋欲止兵。临别赠言君莫忘,熏风来日报升平”一诗乃写战前诸方折冲协调之状,其间暗潮汹涌,已然十分诡谲。

  在萨藩侵攻琉球前夕,琉球册封正使夏子阳、副使王士祯到达琉球,原本要求琉球国王遣使至日本,询问过去赴琉使节鸟原宗安关于通商要求的细节。尚宁王派遣崇元寺长宜谟里主前往萨摩,并转告明朝方面的意向。萨摩藩主岛津家久遣鸟原宗安赴琉,并携带二封书信,一致明朝使节,一致琉球国王。两者俱收入《南浦文集》,当皆出自文之手笔。前者恭谨,后者倨傲。其致琉球国王之书简如是云:

  贵国之去我萨州者,二百余里,其西嶋东屿之相近也者,仅不过三十余里,以故时时有聘问聘礼,以修其邻好者。其例旧矣。就中我宗子之嗣而立则画青雀黄龙于其舟,以使紫其衣者黄其巾者二人。为其遣使篚厥玄黄来而结髻于右鬓之上者,奏众乐于庭际,盖致嗣子之贺仪也。今也遣崇元寺长宜谟里主,载其方物来以贺我家久之嗣而立,又攀旧例也。我今寄言于国君,勿以我之言厌之,日本六十余州有源氏一将军以不猛之威发其号令,尺土无不献其方物者,一民无不归其幕下者,是故东西诸侯真不有朝觐之礼。我今虽去麑府之任,每岁使亲族之在左右者,行以致其聘礼,况家又为国之宗主,岂不述年年之职乎。贵国亦致聘礼于我将军者,岂复在人之后哉。先是我以此事告于三司官者数矣。未闻有其聘礼。是亦非三司官懈于内者乎。今岁不聘,明年亦懈者,欲不危而可得乎哉。且复贵国之地邻于中华,中华与日本不通商舶者三十余年于今矣。我将军忧之之余,欲使家又与贵国相谈,而年年来商舶于贵国,而大明与日本商贾通货财之有无。若然,则匪翅富于吾邦。贵国亦人人其富润屋而民亦歌于市、抃于野。岂复非太平之象哉。我将军之志在兹矣。是故家又使小官二人告之于三司官,三司官不可。将军若有问之,则家又可如之何哉。是我夙夜念兹,而不掯者也。古者善计国计家者,虽大事小者,有随时之宜而为之者,况复小之事大者,岂为之背于其理哉,其存焉与其亡焉,共在国君之举而已,伏乞图之。

  萨摩侵攻琉球用意在一在于促成日本中国通商贸易,至少希望多多推进中琉贸易,此封书信中明白将诸事不顺的所有责任归于三司官郑迥一身,是以其于谢那亲方构怨久矣,非仅止于顽抗而已,此处语气甚为不逊,与致大明天使书迥然有别,其致明朝使节书曰:

  大明国天使两老大人钧座下,伏以  天使奉 诏命。不惮万里鲸波,远至于琉球小嶋,我虽未接光霁,望盛德于千里之外矣。先是华人茅国科在朝鲜与日本者,三四年矣,我恭敬  皇朝之余,遣舩并差喜右卫门尉送还于中华之地,未审国科勇健否,迄今令人起此思矣。今幸官舩招喜右卫门尉,忻甚想是,两地不通商舶者,三十余年,颇以为慊矣,恭惟 天使两老大人,感我恭顺之诚,自今以往,年年使 中华商舶来于我萨摩州,阜通财贿(?),何幸如之,然则皇恩德泽,当永矢而弗谖矣。谨此拜献金屏二双、小箧三重二个,伏乞各各笑纳,临楮不胜瞻恋仰祈 尊照不宣。

  时任琉球册封正使为夏子阳,此书想必曾入其眼。笔者多年前处理明代册封使与日本之关系时,曾经眼此一文献,但彼时无学,不知此书简实出南浦文之手笔。夏子阳对于此书的反应不得而知,倒是在《使琉球録》中,留下萨摩武士蛮勇之姿令人印象深刻。其曰: 

  九月间,忽夷属有报倭将来寇者,地方甚自危;余辈召法司等官问计,惟云“恃险与神”而已。予等乃谕之曰:“若国虽小弱,岂可无备御计!幸吾等在此,当为尔画策共守”。因命其选兵砺器,据守要害;更饬吾众兼为增械设防。夷国君臣乃令王舅毛继祖率夷众千余守于国北之地--曰米牙矶仁;盖倭船所经过处也。无何,倭数舶至,则贺国王及来贸易者也。余恐我众潜通市易或致生端召衅,乃下令严禁,絶勿与通;吾众凛凛奉法。倭闻先声,且知吾有备,亦惴惴敛戢,不敢动。及闻余辈将返,请愿一见为荣。时左右皆曰:“倭佩刀,性如犬羊;请勿与见”!余曰:“倭素猖獗,不知礼。今以吾天朝之威求见,若拒之,是示怯也;如堂堂之体何”!令陈兵卫,开门坐见之。彼一见气夺,伏地稽颡,再拜而出;语琉球人曰:“吾见吾国王,未尝惧;今见天使,吾胆落矣”!后二日,余辈出;望见前驱,即远避伏覩,不复如曩日之逼视恣睢矣。

  从后设的史家之眼观之,夏子阳赴琉在1606,离琉球侵攻尚有三年之久,但从夏子阳的记述看来,萨摩武士在琉球已如入无人之境。尚宁王曾与册封使商议联合扺抗萨摩一事,仅见于夏子阳此处。但从书信的恭谨语气来看,萨摩此际主要意图仍在希冀通商,似乎尚无意挑衅生事。日后夏子阳就此段回忆说道:

  琉球距日本咫尺尔,朝鲜失,则琉球亦难独存;我东南之地,且与夷逼,前所讹言将亦可为隐虑!赖国家赫声濯灵,倭奴遁迹,平壤敉宁。以故中山一弹丸区,戴天所覆,世世奉冠带,称为东海波臣;即余承乏兵垣,亦凭藉宠灵,万里作使,不以武饬而以文绥,大异畴昔驰驱倥偬状。遭际明盛,何幸如之!顷余驻中山时,倭舶卒至;余为约束从役,谨持天朝大体。倭卒敛戢不敢肆,至有避道窃观,啧啧汉官威仪;已复从使馆愿谒稽首而去,余甚异焉!夫琉球,不大于朝鲜也;中山世子,未变于曩日也。嗣位之初,倭为扰;受封之会,倭为艳。此其故,不在倭、不在琉球,而在我国家耳。夫惟天子恩威并畅、制驭得宜,即犬羊犹然帖服。安知海外殊域渐被声教而向慕文明,不以中山为前茅。

  明朝政府确实掌握萨摩侵攻琉球一事,然当时明代政府已无法有所作为,夫马先生叙之以已详。盱衡明清鼎革后,东亚诸国的反应,夏子阳对“汉官威仪”的叹服并非无由。但就当日情势观之,双方仍然处在有意克制的阶段。不过日文方面史料,对于琉球侵攻三年以前的现实情势往往有所阙如,夏子阳还是留下重要的历史见证。

  从事前折冲协调到发兵作战,南浦文之都有相关的文字记述,目前学界所重视的诸多史料,细究其实,原都出自南浦文之手笔。作为萨摩藩执掌外交文书的重要人物,南浦文之与江户幕府初期的金地院以心崇传或许不无类似之处。且其身处麑府,与琉球王国有更多距离的观察与接触。军事以外,南浦文之对琉球王国的宗教文化也有第一手接触的经验与观察,亦曾与琉球文化史上重要的人物有所交游,在《南浦文集》中也留下部分身影。

  四、从南浦文之到泊如竹:另一种儒学源流

  比起军事外交,南浦文之更为人熟知的是在文化事业的贡献,特别是对《四书集注》的训点,其弟子泊如竹推广有功。作为一个僧人,南浦文之对琉球佛教特加留意,亦为理所当然。例如其对琉球佛教史上传奇僧人日秀上人崇敬有加,其曰:

  上人日秀者,水云之僧,而密宗之徒也,好修善因,不慕荣利,自少有游观广览之知,至老无因仍苟且之怠,是故,扶桑六十余州,古佛之巍巍者,灵神之昭昭者或山之隹也,或境之胜也,盖莫不行而观焉,天下佳胜,悉在上人杖履之中矣,加焉,远至中山之国,新创净剎,偶入一乘之院,严建佛塔,且复有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能雕刻诸天诸佛之尊容,容颜甚奇妙也,其众色交映,庄严光饰者,不知其几多矣,渐迨耆年,在 隅州八旙正宫傍,剙一二之梵庐,于是乎,弟子弥众矣,先是,天正乙玄佛成道之日,世缘未尽,深入禅定,其意在戒世人之欲其生,而不解其惑者,而已其苟难之行,非人之所得而跂及者也,是岁丁未九月初八。

  由日本漂流而至琉球的真言宗僧日秀上人(1503-1577),在琉球佛教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在萨摩、琉球等地创建多所寺院。琉球王国之外,也在麑府诸处大量兴建佛寺,鹿儿岛至今尚有日秀神社在焉。值得一提的是:日秀也在琉球创建观音道场,可以视为普陀山的传神迻写。琉球僧人赖仁(生卒年不详)叙其缘起曰:

  嘉靖年中,日域比丘日秀上人,修行三密,终,而欲趣补陀落山,随五点般若,无前期,到彼郡中富花津。上人自安心,叹曰:“诚知为补陀落山,又行何所求之耶?”留锡安住。幸哉!此地灵也。向比方者,似蓬莱,有富登岳。众峰罗立,似儿孙。前有大湖,名池原。日洗尘垢,浮般若船。松树竹坞,月照三转四德囿。实相实有,春花开幽窗;自性本有,造化无不现。峒窟无穷。按,天有一门,不所及人力,灵迹不可举数。灵现举,不可说。大悲呼有应。此洞者,龙宫千万里,谁知根源哉!上人爰刻彼三尊,建宫,奉崇权现正体也。

  就此观之,琉球的普陀山信仰,或可谓移自日本,日秀上人于琉球王国的拓宇之功不当或忘。知名定宽引述伊藤聪的说法,认为日秀上人并未充分获得琉球王国的支持,而是由萨藩刻意支持建构日秀上人与琉球王国的关系,南浦文之此处说法或又可为一左证。相对于敻远的日秀上人传说,现实生活中,南浦文之与琉球王国大僧録司天叟之间的交往更值得重视。南浦文之曾与天叟禅师有所唱和,诗曰:

  故国无心赴海涯,海涯千里自闲邪,为翁湏袭昼游锦,十月霜枫二月花。
  避得风流时世妆,闲谈有味岂应忘,公诗今合轩辕律,字字不愆由旧章。

  天叟此番赴麑,乃与尚宁王同行。可惜天叟原诗今无缘获见,从南浦文之的说法来看,至少可以肯定天叟精于为诗之道。此诗序文甚长,其曰:

  是岁壬子七月既望,偶解后于天叟和尚于麑府,闻昔和尚视篆于球阳大僧録司圆觉精庐者十余年矣。己酉之春,球阳有骚屑之事,国主亦有出亡之忧。于是公卿士庶,亦无一而不失其所矣。庚戌之夏。和尚亦远航于日域,任摄州大阪城城主秀赖尊君闻和尚之为人,而有接遇之礼者,匪翅一日,当其告归也,尊君馈之兼金,馈之新衣,盖行者必以赆之义也,和尚何为不受乎?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道。昼锦之荣,何以加焉?今也和尚在萨州麑府,待一帆之风者,一两月矣,维时三秋,秋风自西,风之自北者,在三冬之时。想是和尚之锦旋,在十月霜叶之时乎,一日,见少年之奏乐者,赋二篇诗又赠焉,且复。自写此诗以示予,其意在督拙和,予素不学诗,虽然,于少之时也,与众人唱和者矣,今也老懒衰惛,炭氷于风雅者,不知几多岁矣,和尚之命,岂可逃乎,因搜枯肠,借其芳韵,以预奉贺锦旋之荣云。

  知名定宽谓随尚宁王前往江户为西来院菊隐与报恩寺恩叔,天叟在萨府往谒尚宁王。然观此处,得知:天叟曾与丰臣秀赖在大阪会面,且蒙其宠渥优遇。观此,天叟与文之虽然是敌对的政治立场,但二人仍然心意相通,且唱和不断。

  由于萨琉之间的密切往来,文之的师友前往琉球亦不在少数。琉球侵攻之后,萨摩僧人前往琉球亦伙,然文之法侣渡琉尚在此之前,观其“我先师之徒有景叔、春芦之二翁,昔带先师典籍若干部寄迹于彼国终焉”此一说法,可知萨南学派已于琉球王国刻意经营有时。又,萨琉关系紧张之际,僧人彼此斡旋往还极其频繁。例如大慈龙云,曾受麑府之命,奉使琉球,斡旋明日贸易之事,文之曾致书提及此事,其曰:

  前年以麑府之贵命,远奉使于琉球,千里之沧海,洪波之险路。法旆无恙,归于我朝。匪翅道貌大幸,国家之大幸也。

  知名定宽曾就此事有所记述,萨琉外交关系亦多成于僧人之手,南浦文之、大慈龙云等人皆属此一流亚。

  南浦文之承袭萨南儒佛并重的学风,致力于收集朱子《四书集注》全本,进而施以训点,是儒学史上知名例证。在南浦文之师友当中,其门人泊如竹与琉球王国关系密切,至今仍被屋久岛居民推崇为“屋久圣人”,如竹曾经担任萨摩藩、琉球王国的顾问,曾与明代的琉球册封使有所往来,将文之点传入琉球王国,特别值得关注。

  如竹,日本大隅驭摩郡屋久岛安房村人,俗姓泊氏,名日章,号如竹散人。自幼入安房村本佛寺出家为僧,属日莲宗。及长,适京师,就学于本能寺。时藤原惺窝讲《四书新注》训点于都下,从游者甚众,闻其得力于萨藩南浦文之之训点,遂西归,就学文之,时年三十七。文之甚为敬重,称“如竹翁”。以其一己之力刊行桂庵家法和点、文之点《四书新注》、《周易传义》、《南浦文集》等著作,日本《四书新注》、《周易传义》之版行于世,渊源自此。宽永九年,渡琉为国师,居三年后,归本邑,备受萨藩推重。明历元年卒,年八十五(一说八十六)。今日屋久岛犹奉之为“屋久圣人”。传见《汉学纪源》、《三国名胜图会》等著作。

  如竹在萨藩侵攻琉球之后,曾入琉球王国,为王者师。如竹渡琉,某种程度视之为萨摩藩意识形态的建构灌输,当自不无此种可能性,然文献无征,只能暂且姑存此说俟考。伊地知季安曾如是形容如竹在琉球的经历:

  宽永九年,年六十矣,闻明人秀才来于中山,浮海适琉球国,乃师秀才讲究《四书》、《诗》、《书》,理学精熟,国王师事之。先是,夷俗未知礼义,及如竹至,教以人伦,时西土人梁泽民流寓中山,甚敬如竹。名其居曰:顾天庵云。然后其俗稍稍向正。

  “教以人伦”、“向正风俗”之类的说法往往是儒家式启蒙的另一种说法,儒家伦理的深入人心,和训似乎起到重要的推动之功。《三国名胜图会》亦有类似的说法,然与《汉学纪源》之说略有出入,其曰:

  (宽永)九年,适琉球国,翌年,明主朱由检庙号思宗年号崇祯,遣其臣杜三策册封中山王尚丰时,值明人梁泽民,屡讨论经义,泽民以秀才着称,敬重如竹,题其居所为“顾天庵”,中山王师事之。此时琉球文教未布,士民不知礼义,及翁教以人伦,上下爱戴,归德仰化,先是琉球读经书,皆用汉音,未知和读。翁授以文之点《四书》,是琉球始知和读,至今琉球国中十分之八皆用文之点《四书》。

  又云:

  天保十三年壬寅,中山王尚育,遣庆贺使至江都,琉球人于大阪,购文之点《四书》至数十百部以归。当时文之点四书版小,屡刻屡买,是以琉球之尊文之点可知也,也见识到文之点流传之广,亦加以和汉音读法,久米村学校兼习汉音和读,虽然如此,国中久米村外,首里及诸方学和读之训点皆本于此。

  观此得知:最初将四书文之点流布琉球王国的功臣即为如竹。杜三策渡琉在崇祯六年(1633),如竹得见萨摩侵攻之后的首位册封使杜三策,梁泽民不知是从客或流寓中山国之人,如竹习学《四书》的过程中,曾经得力于明人,甚至是琉球册封使,前贤似乎未及措意。众所周知,文之从渡来人黄友贤学,而如竹一如其师,亦从华客梁泽民受学。汪楫等人所见琉球僧人从学于日本,琉球王国的儒学恐亦有日本的深刻投影,其于背后也有册封使相关人等的思想渊源在焉,惜乎后世已多习而不察。

  如竹是推动文之训点的重要功臣,对琉球、日本都有深远的影响,是以南浦文之对其敬重有加,经常作诗赠答。二人交谊深厚,由此可见一斑。《汉学纪闻》收録数首文之所赠之诗,亦多有未见收于今本《南浦文集》者,可称弥足珍贵。

  〈和如竹翁试笔诗〉

  卷舒诗语带霞新,不觉景光垂暮春。任官嗟吾污尘垢,恰君物外洁其身。
  同有客来寻自远程,新来同赏慰吾情。风栖修造属君手,羡见文章不日成。

  〈一雨沛然,喜丛林受润,捃拥法华玅文,缀野诗二章一以呈如竹翁〉

  叆叇敷空拨不披,春来十日密云弥。丛林卉木皆鲜泽,一雨何因能化之。
  数日阴云今已开,令众悦豫暖风催。雨之所润无人测,畅茂一切枯槁来。

  〈和如竹翁之芳韵,以求菟裘之地云〉

  夕阳江上晒鱼蓑,芦苇湾边点不波。早晚随鸥我归去,扁舟日日饮无何。

  〈送如竹翁归枌寺〉

  把卷多年吹杖黎,一朝何计告离骚。不唯僮仆欢仰去,足识庭松立指西。

  〈和如竹翁诗〉

  讲罢残经诗格浓,文章自有一家风。使人景慕是何事,尽是十年辛苦功。

  〈和如竹试笔诗〉

  破衲制麻巾制纱,寒风于我更难遮。法华会上无尘事,一炷兜楼远辟邪。

  〈和如竹翁试笔诗〉

  自他迎岁末传觞,先喜诵诗滋味长。为会纯圆甚奇妙,不顷刮垢又磨光。

  其中数首〈和如竹翁试笔诗〉见收于今本《南浦文集》之中,从“新来同赏慰吾情”的说法不难感受到两人亲密的师生之情。类似“文章自有一家风”、“羡见文章不日成”的说法,也充分传达了文之对如竹的青眼器重。琉球王国,同时也是萨南学派与册封使交流共振的重要场域。另一方面,明代琉球王国虽然已有官生在国子监求学,但似乎并未将儒学有系统的带回中国,清代以后,程顺则等儒者经由建造孔庙,作为儒学传衍的表征,但在此之前,从琉球王国大量购入文之相关著作一事看来,经由如竹传入琉球的四书文之点不仅畅销,而且已取得官方正统教学的权威地位。如竹入琉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也留下若干传说,也是萨琉关系重整后,与册封使初次接触的重要思想家,在东亚文化思想史留下深刻的印记。同时,透过如竹,南浦文之的汉学思想影响力也获得进一步的开展与流传。

  五、代结语

  十六、七世纪的东亚风云变幻、诡谲莫测。萨摩与琉球之间又有种种牵缠。作为萨南学派的健将,南浦文之优异的汉文,执掌外交文书多年,近年吾人赖以解明当日史事之迹的重要文书几乎尽出其手,不仅担负起重要的外交任务,也是观看当日东亚复杂情势的重要窗口。南浦文之代表的是萨摩藩的声音,有骄悍,也有怀柔。虽然萨摩侵攻琉球后,萨摩僧人大举渡琉,但在此之前,南浦文之之师友已携典籍带入琉球。而萨摩军队渡琉之际,文之念兹在兹的仍是先此渡海的典籍。

  从南浦文之身上也透露出东亚学术思想气运悄悄变化转移的轨迹,虽然五山僧人早已将朱子学典籍带入日本,但却不若文之细施训点,同时经由其徒如竹的流传,文之训点也传入琉球王国,流风久久不歇。文之虽然仍是本色僧徒,但如竹已深染儒风。从江户儒学史来看,藤原惺窝、林罗山亦皆出身缁流,却都改易儒服。另一个值得深思的课题是:满人入清,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即是迅速恢复科举,江户德川家定鼎天下,速速推行儒学于天下,萨摩侵攻琉球后,如竹代表官方正统意识形态的代表,即渡琉三年,此种儒学大兴的兆候,亦与东亚诸国无以异也,儒学与东亚政体之间的复杂关系,未来仍有许多值得深思的课题。

  在江户儒学初兴的阶段,渡来人扮演了隐而不显的重要角色,黄友贤之于文之,梁泽民之于如竹。南浦文之之徒如竹在萨摩侵攻之后,首度见到了来自中国的册封使杜三策一行,意义非凡。从南浦文之与如竹的例子不难瞭解:琉球王国也是日本方面接触渡来人的管道之一。南之、如竹一系的儒学思想广布琉球国内,而其在久米村人的影响与接受,也是另外一个值得探究的课题。

  就目前现存南浦文之相关文献看来,文之似乎没有正式渡琉,但其在萨摩侵攻琉球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南浦文集》当中,留下许多重要的线索,却往往为学者所忽略。透过南浦文之,我们也认识到萨摩藩与幕府的外交策略之间的细微差别,也瞭解到琉球王国在面对萨摩此一强大他者的种种艰难与努力。《南浦文集》不仅是萨琉战争的絶佳见证,也体现了当时东亚复杂的政经情势。而僧人在近世东亚国运的推移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需要重新仔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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