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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超我意识看东坡前赤壁赋的疗愈密码

  一、前言

  人生难免面临高峰与低谷,于顺境时不免意气风发、志气昂扬;处逆境时也只能韬光养晦、韫椟藏珠。

  观苏东坡一生宦海浮沉,虽时而身处逆境,却能在现实中忘怀得失,表现出随遇而安、旷达自适的人生态度,终究在历史的长流中,留下了千古的美名。

  逆境出人才,北宋时期的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里,就提出了“诗穷而后工”的说法。苏格拉底曾说﹕“逆境是磨练人的最高学府。”恩格斯亦曾言﹕“逆境使天才脱颖而出”,但并非所有面临不顺利境遇的人,都能成就一番伟业,只有能正视逆流,找出真正属于自己人生顺境的人,才能跨越眼前的藩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正如十九世纪英国诗人拜伦所言:“逆境是到达真理的一条道路。”让我们从苏轼《前赤壁赋》一文中,一探东坡在遭遇中年危机时,如何以写作文章自我疗愈,由“变”与“不变”的观点中解决生命的困境!

  二、以弗洛伊德人格三结构透视《前赤壁赋》

  弗洛伊德提出人格三结构理论,他认为人格是一个动态的能量系统,可划分为三个层面: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分别对应着:潜(无)意识、前意识 、意识。

  在我们的内心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空间,意识犹如浮在表面的冰山一角,隐没在水下的那片庞然大物就是潜(无)意识,而连接意识和潜(无)意识的层面就是前意识,这就是弗洛伊德著名的“冰山理论”。 

  意识层是指海面上可见的冰山,而前意识层相当于涨退潮时落差之间的冰山层,潜(无)意识层则是位于海底深不见底的深层区域,是占据整体人格最大部份。其中,潜(无)意识相对于意识及前意识,呈现具有两种对立关系的意识层次。

  (一)原始抒情的本我

  弗洛伊德将“本我”定义为心灵深处最古老的那一部分,其他的结构都源于此。本我是心灵的原始部分,是真正心理的现实,是我们人格中隐密的、不易接近的部分,且它密切地和快乐原则相联系:

  本我是“源自躯体组织的本能”,是“最初的心理表达”

  本我是原始的、无序的、感性的“非逻辑的领域”。“本我”展示了“真正的心理现实”

  本我只受最基本的、原始的心理动力原则制约

  本我,是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无意识的结构部分。

  就各部分的能量而言,本我受快乐原则支配,“用来使人的本能得到满足。”

  本我按照“快乐原则”行事,追求一种絶对不受任何约束的本能欲望的满足;本我完全不懂什么是价值,什么是善与恶和什么是道德。 

  (本我)充斥着来自本能的能量,但是它没有组织,不能产生任何集合意志,只能力争使受享乐原则支配的本能需求得到满足。 

  综合上述,可知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最原始自然的存有,为最真实的心灵状态的呈显,乃按照快乐原则行事,寻求一种不受任何约束的满足。

  宋神宗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为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居黄州的第三年,在出游黄州城外赤鼻矶时,作《前赤壁赋》,文中隐含著作者由“乐”转“悲”后“喜”的三次情绪上的变化。

  以苏轼的《前赤壁赋》而言,文章一开始抒写了赤壁秋江月夜的奇美之景:“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勾勒出一幅絶美的月夜泛舟图。在如诗如画的江景中,予人顿生一种“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遐思。苏子与客人身处清风明月之中,身心灵完全融合于大自然的美景里,展现出快乐愉悦的氛围。这是一种顺应自由天性、自我解放的生活方式,是一种摆脱了政治的束缚和困扰,无拘无束的率性生活。可谓将道家“无为”思想发挥到了极致。而此种与大自然合而为一,依循着快乐原则,满足心中最原始而真实的渴望之情态,即是弗洛伊德所谓“本我”的呈现。

  而文末“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借。相与枕借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乃为苏轼经过一番生命的对话与省思后,升华了心灵的层次,在心境上有新的体悟,因此心中能不起无谓的涟漪,惬意地自适自乐,充满着喜悦之情。正如弗洛伊德所言,本我“密切地和快乐原则相联系。”且展现了“真正的心理现实”,苏轼在经过生命思索的洗礼后,反璞归真,找回最真实的本我。

  (二)调和现实又充满困惑的自我

  弗洛伊德认为“自我”往往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因为它是有意识的,既要面对现实,又要调和现实的矛盾;又因为它是无意识的,所以常常陷于困惑,无法自拔:

  自我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并得到发展的那一部分,它处于本我和世界之间,根据外部的需要而活动,它是调节本能要求与现实社会要求之间不平衡的机制。 

  处于前意识的自我,是跨越本我和超我的桥梁,“它代表理智和常识,按照现实原则来行事。” 

  自我首先、最终都是身体上的自我。 

  自我是代表意识的那部分心理。

  自我就是这样被本我所驱使,受超我所限制,遭现实所排斥,艰难地完成它的效益任务,使它所遭受的种种内外力量和影响之间达到调和。 

  自我面临三重考验:外部世界的现实,本我欲望的诱惑,以及超我的规范。在它(自我)企图斡旋于本我和现实之间时,它常常不得不用他自己前意识的文饰作用,来掩盖本我的无意识的要求,以隐瞒本我和现实的冲突。 

  综上所述,弗洛伊德强调“自我”经常处于冲突困惑的情况。因为本我驱使着自我按照快乐原则去生活、追求实时满足本我的冲动,但超我又严厉的监督着自我,因此自我经常处于左右为难的矛盾与痛苦之中。

  在苏轼的《前赤壁赋》中,借由主客之间的问答,凸显了内在自我的冲突与矛盾: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絶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文中,东坡借着客人之口,以三层对比的方式,道出了对亘古以来无法解决的三重悲叹:

  1.人类的平凡与渺小:

  第一层以“古代英雄人物”与“当今平凡小人物”作对比,而心生悲叹: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慨叹曾经气宇轩昂、雄姿英发的英雄人物曹操,当年如此不可一世、势如破竹,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鋭不可当之势,但如今也淹没在滚滚滔滔的历史洪流之中,不复存在。更何况平凡如“吾与子”这般的小人物,又还能留下什么呢?

  此种对于“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之慨,历代文人皆有所感。小则对儿女私情的嗟吁,如:崔护《题都城南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又如李清照《武陵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大则对时代变迁的悲慨,如:王勃《滕王阁序》末之诗:“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吴宫花艹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这些都是由今昔对比所产生沧海桑田的无限感慨。

  2.人生的短暂与有限

  第二层以“宇宙无穷”与“人生须臾”作对比,而心生悲叹:

  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人生有限,短暂而渺小,这是亘古以来人类无法免除的悲哀。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正有类似的慨叹。历代文人在无法施展济世之志、陷于困顿迷惘之时,往往会思索宇宙的本源,重新探求生命的价值。李白在仕途失意之时,写下了《把酒问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凸显月亮宇宙的永恒无穷、人类寿命的短促有限。陈子昂忠而见弃,悲愤填膺,在登上幽州台时,举目四望苍茫的大地,乃迸发出脍炙人口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面对寥廓的江山,永恒的宇宙,不禁发出对有限人生的感慨。

  而在苏轼本身的作品中,也有类似的寄寓,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又如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前者借由对周公瑾的遥想,表达人生如梦的慨叹;后者借着雪泥鸿爪、老僧新塔、坏壁旧题的意象,表达了对人生短暂的怅惘之情。

  3.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第三层以“理想”与“现实”作对比,而心生悲叹: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此二句借由理想与现实对立的显现,隐约传达出作者内心世界对于出仕与退隐矛盾的困惑。辛弃疾在《破阵子.为陈同父赋壮语以寄》这阙词中,最能传达出理想与现实差距的矛盾与可悲的心境:“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将军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气势磅礴的“沙场秋点兵”,紧接着率领精鋭铁骑、风驰电掣的乘胜追击,顿时战斗的凯歌凌空而上、直入云霄,欢呼之声惊动天地。然而,正当情绪高昂,正如同飞鹰展翅翱翔于天际之时,一句“可怜白发生”,顿时将理想中的情境拉回了无情的现实。南宋朝廷的腐朽,让满腔热血的爱国志士报国无门、壮志难酬。使人不禁为有志之士却无处伸展者,掬一把同情之泪。

  罗曼·罗兰曾说:“暂时的是现实,永生的是理想。”正可为此一人生的悲叹,下一个贴切的脚注。

  (三)超越现实追求旷达的超我

  弗洛伊德所谓的超我,即良心及自我理想,为人格的道德或理想的成分。理想自我是他本身的自我总无法达到的:

  超我由自我理想和良心组成,是人格中专管道德的司法部门。它为至善至美而奋斗,不为现实或快乐操心。

  超我代表了每一个道德限制,它是追求完美的倡导者——简要的说,超自我就是我们从心理学方面所能够把握的,被描述为人类生活的较高层次的那种东西。 

  (超我)这种我们每个人心理生活中最深层的东西,通过理想的形成,才根据我们的价值观标准变成了人类心灵中最高级的东西。

  自我理想(超我)在一切方面都符合我们所期望的人类的更高级性质。

  超我最初产生于父母的禁止和批评。因为童年长期对父母的依赖,父母的标准和之后社会的标准投射于内心,即它们融入了个体心理中,或成为个体了个体心理的一部分,导致一旦自我没有达到理想自我的要求,就会听到良知的谴责。

  漫长的童年时代——人类成长中依赖父母的时期——在自我中积淀形成了一个特殊动源,使得父母的影响被延长。这被称为超我

  超我代表了所有的道德约束,主张追求完美。简言之,它是人们生活中被我们称作更高精神追求的东西。

  超我是人格中“高级的、道德的、超自我的心理结构”

  综上所述,超我是人类人格结构中最高等级的表现,是经由长期生活环境思想养成,所累积出最理想的心灵层次。超我以“道德”和“良心”为尺度,按“至善原则”行动。

  在《前赤壁赋》中,东坡以超我意识,去面对平凡、短暂而现实的人生三大悲叹: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从上述的回答中,我们可以看出苏轼面对人生困境时的两项疗愈密码:

  1.改变视角,心宽路广:

  东坡从不同角度观察世间万物,则一切问题都能豁然开朗:“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若从变动的角度,观看天地、人世间的盈虚消长、得失荣辱,一切都在不断的变化中;若从永恒的视角看,宇宙万物、水月人我,皆属于无穷无尽生命长河中的一环。以此视角观看世间万物,纵使个体只是天地间之蜉蝣、沧海里的一粟,但是有为的生命,仍然具有永恒的价值。

  后梁布袋和尚将入灭前,说了一偈:“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低了头,才能看见水中广阔的明净蓝天;退后到了最后一步,再抬头看看,才发觉满田已都是青葱翠緑的秧苗了。此种“低头见蓝天”、“退步向前进”看似违反常规、背道而驰的说法,却造就了一个和谐的统一,正具体展现出“反常合道”的思维模式。

  明代洪应明《菜根谭》曾言:“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分是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正如俗谚所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以退为进的思路,正告诉我们面对逆境时要转念。面对诡谲多变的生,需要有为有守。虽然身处逆境,但“玉在山则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适时的谦退,韬光养晦,也是一种修为;一时的隐忍,或许即能转危为安、将狭隘之径转为无限宽广的大道。

  圣严法师在《觉情书:圣严法师谈世间情》中提出:“山不转路要转,路不转人要转,人不能转则心念要转。”正如《六十华严》卷十云:“心如工画师,画种种五阴,一切世界中,无法而不造。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诸佛悉了知,一切从心转,若能如是解,彼人见真佛,心亦非是身,身亦非是心,作一切佛事,自在未曾有,若人欲求知,三世一切佛,应当如是观,心造诸如来。”又如《楞伽经》上所云:“心生即种种法生,心灭即种种法灭。”万法唯心所造,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正所谓“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身所处的境地是苦是乐,往往出自于主观的感受。想要成就何种人生,端看一个人抱持的心态。忧伤的心,就会成就愁苦愤懑的人生;愉悦的心,则能成就圆满自适的人生。

  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在《飞鸟集》中所言:“我的存在,对我就是一个永久的神奇,这就是人生。”只要认真生活,把握当下,自然能活出属于自己生命的光彩,留下永恒的印记。

  东坡虽然面临人生中多次的起伏,却能以旷达的襟怀面对一切,最主要是他的秉性中具有积极向上的人生观,且比一般人更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态。正如刘大杰所言:“他絶不因一时的失意就沉溺于酒色而不能自拔。他有高远的理想,他善于在逆境中解脱他的苦闷,拯救他的灵魂。山水田园之趣,友朋诗酒之乐,哲理禅机的参悟,都是他精神上的补药。所以他无论处于何种难关,他都能保持他的正常人生。”每每遇到挫折困境,东坡总能以“换个角度看,世界大不同”的心境去面对一切。只要能转念,心宽则路广。能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身处絶境而不失望的心境,纔可期待“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南宋诗人陆游《游山西村》)的崭新局面出现。

  2.物我合一,消弭对立

  统观苏轼的超我人生哲学,其思想是立足于儒家立场,兼取佛、道思想。王世德在《儒道佛思想的融合》一文提到,苏轼“摒弃对于生死祸福、贵贱寿殀的考虑,保持心胸开朗而坦然的情怀,保持不为穷通而扰乱的宁静心境,而不是逥避现实、追求虚幻的天堂乐土,无所作为。他要求心境要空,但不幻灭;情怀要静,但不懈怠。其主要的倾向,融合了儒道佛的思想,是超然自适,开朗乐观。”观《前赤壁赋》中:“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乃是接受了《庄子·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

  所谓“一”,乃指根源于同质的万物,物虽殊相,但总体的质却具有其共通性。在庄子书中所云︰“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也”(《齐物论》),“旁礡万物以为一”(《逍遥游》)“天地之一气”(《大宗师》),“通天下一气”(《知北游》)“万物一府”(《天地》)“万物一齐”(《秋水》)等,这些语句虽然异词,但是皆是意指同质的概念。又如“万物殊理,道不私”(《则阳》),道是具有普遍性的整体,有着整体的意识,自然能具备广博的胸襟及开阔的心灵,于精神上自由自在、无所羁绊,达到“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藴。”(《齐物论》)的境地。如此无分别之心的境界,万物与我浑然而为一体,自然能消弭对立冲突,化解寿殀长短、成败得失、人我竞争、执着偏见等分别心。正如《庄子·天下》所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以他人为异己,不以自我为尺度,而是与宇宙万有为一体,达到物我合一之境,如此自然能包容万有、而无对立。

  姜宝评《超然台记》云:“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脱出尘寰之外意,故名之曰超然。此东坡之所以为东坡也。”焦竑评《超然台记》又云苏轼当时“坐谪极困,台名超然,用以自遣。记中言安遇自得甚彻,真无聊中能达观者。”这两段评语,正道出了东坡之所以能成为东坡,就是因为他能“乐其日用之常,脱出尘寰之外”,且在“真无聊中能达观”,因此造就了他胸襟开阔、旷达不凡的典范形象。

  王邦雄曾说:“东坡全文之用心,在从人间名利超拔出来,而转向自然山水,化人生悲感而为宇宙情怀。”而王水照在《苏轼的人生思考和文化性格》一文中,更明白指出:“出和处的矛盾,中国儒佛道三家已提出过不同的解决途径。儒家以入世进取为基本精神,又以‘达兼穷独’、‘用行舍藏’作为必要的补充;佛家出世、道家遁世的基本精神,则又与儒家的‘穷独’相通。苏轼对此三者,染濡均深,却又融会贯通,兼采并用,形成自己的鲜明特征。”苏轼在《超然台记》中所抱持着“无所往而不乐”的态度,与其弟苏辙在《超然台赋》所言:“惟所往而乐易兮,此其所以为超然者邪”的心境,正与《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的儒者胸怀,有异曲同工之妙。仁人君子只求依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他应该做的事,不论富贵贫贱、在朝在野、安乐艰困,都能乐天知命、守分知足,因此能够随遇而安,无论身处何境,都能悠然自适、怡然自得。

  三、结语

  本我属于原始心智,注重满足本能需求的物质生活,强调享乐主义、依循快乐原则行事;自我属于心智成长期,经常处于冲突与对立、矛盾与纠葛当中;超我属于心智成熟阶段,着重对完美的追求,是道德化、理想化、典范化的自我。

  在弗洛伊德看来,人类所采取的所有丰富文明与文化的种种方式,诸如:科学的和艺术的创造活动,都是为了摆脱现实的压抑,使各种本能欲望得到升华。这就是弗洛伊德的压抑升华观。

  自古以来,“锦绣文章寂寞人”的例证不胜枚举。“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正如孟子所言:“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孟子·尽心上》),孟子又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孟子·告子下》)。苏轼在将近四十年的官宦生涯中,可说是命运多舛。先是因为与王安石的政治理念不合,而自请外放,任杭州通判,后又被调往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知州。又因以文字毁谤君相的“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出狱后被降职为黄州团练副使。后又辗转于汝州、常州之间。虽曾被召回朝廷任翰林学士、礼部尚书,但后又因不见容于新党与旧党之间,再度自请外调,以龙图格学士的身分,任杭州太守。不久又被外放颖州、惠州、儋州。在北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也是苏轼生命的最后一年,他从被贬谪的儋州(今海南岛)获赦北归时,途中经过镇江金山寺,看到当年画家李公麟为他所绘的一幅画像,不禁心生万千感慨,而写下这一首《自题金山画像》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虽然东坡一生仕途坎坷,但他终究能以超我意识展现出其生命的韧度与价值。

  面对逆境,最重要的是掌握我们的心境。松下幸之助曾说:“逆境给人宝贵的磨练机会。只有经得起环境考验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强者。自古以来的伟人,大多是抱着不屈不挠的精神,从逆境中挣扎奋斗过来的。”正如《楞严经》上说:“若能转境,则同如来。”若是“心随境转”则必惶惶然不可终日;若是能“境随心转”,则纔可圆满自适,得大自在。正所谓“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忧伤的灵使骨枯干。”(《圣经箴言17:22》)“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圣经箴言4:23》),海德格亦曾言:“心境愈自由,便愈能得到美的享受。”因此,处顺境时,要放下贪爱;于逆境时,要放下嗔恚。如此拥有清净心,福慧自然会增长。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当我们的心不再役于外物,才有可能得真正的喜悦与自在。

  王水照《苏轼的人生思考和文化性格》一文中指出:“苏轼的人生苦难意识和虚幻意识是异常沉重的,但并没更发展到对整个人生的厌倦和感伤,其落脚点也不是从前人的‘对政治的退避’变而‘对社会的退避’。他在吸取传统人生思想和个人生活体验的基础上,形成了一套从苦难——省悟——超越的思路。”秉持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情怀,谦谦君子才能“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中庸》),正如同《庄子·养生主》所言:“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因着这份“安时处顺”的心境,使得东坡能“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则修身见于世。”展现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的襟怀。苏轼超我的层面,因着“改变视角,心宽路广”则人生不再平凡而短暂;借由“物我合一,消弭对立”则不再执拗于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东坡乃以旷达的襟怀,实践了积极的生命哲学观。

  参考书目:

  一、书籍

  (一)心理学类(依出版年排列)

  (奥地利)弗洛伊德着,车文博主编:《自我与本我》,北京:九州岛岛出版社,2014年。

  (英)斯托尔着,尹莉译:《弗洛伊德与精神分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年。

  (奥地利)弗洛伊德着,张堂会编译:《精神分析引论》,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年。

  (奥地利)弗洛伊德着,车文博选编:《弗洛伊德主义原着选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

  张传开、章忠民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述评》,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

  (奥地利)弗洛伊德着,苏晓离、刘福堂译:《精神分析引论新讲》,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

  (美)霍尔着,陈维正译:《弗洛伊德心理学入门》,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

  (二)文学类(依出版年排列)

  曾枣庄主编:《苏文汇评》,成都:文艺出版社,2000年。

  王水照:《苏轼论稿》,台北:万卷楼图书有限公司,1994年。

  王世德:《儒道佛美学的融合­­苏轼文艺美学思想研究》,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年。

  刘大杰:《中国文学发达史》,台北:中华书局,1971年。

  二、单篇文章(依出版年排列)

  张泽鸿:《宗白华“生命境界美学”的体系问题》,美学研究,2009.01,http://www.aesthetics.com.cn/s52c1292.aspx

  杨丽宏:《超然物外旷达洒脱──苏轼前赤壁赋儒道佛思想赏析》,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年第3期第17卷,页43-45。

  陈雷、于伟:《冯友兰“境界说”与弗洛伊德“人格说”之比较》,中州学刊,2005年11月,第6期(总第150期),页156-158。

  王邦雄:《赤壁赋的人生悲感与宇宙情怀》,国文天地,1987年,第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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