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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秋
http://www.CRNTT.com   2010-10-25 11:03:02


金银花
  这是一个秋天的下午。靠西的太阳毫无遮拦地闯进我的房子,大片的阳光铺陈在沙发和地板上。地板是刚刚擦洗过的,那些瓷砖像镜子一样明亮。我喜欢收拾房间,我喜欢收拾房间后一个人席地而坐,抽烟,喝茶,看书,听音乐。 

  我们坐在地上,面对面,中间是功夫茶具。音乐在房子里回旋、飘荡。《阿姐鼓》。阳光慢慢地爬到我们的身上,我们的影子从地上升延到了墙壁。我看着他,笑了。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暗。我想我也是。他也看着我笑。灰尘在柔媚的阳光中飞舞,它们单薄的身子在风中起起伏伏。我突然想起,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安静地坐着,没有什么话。他来了,进门,我正坐在地上,他坐下来,我给他一支烟,泡了一杯茶。什么都没有说。烟雾越来越浓,一团一团地,在屋子里盘旋。阳光越过了我们的身体,向纵深的空间前进。阿姐鼓换成了广东音乐,高胡沧桑的低语敲打着我,让我的心沉静。《平湖秋月》。仿佛一阵阵秋风从湖面上吹过,水凉了,水皱了,水中的月亮碎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我。我的表情可能让他惊讶。我回过神来,笑了笑。音乐在这个时候变成了《步步高》。那喜庆的唢呐吹得我们忍不住都笑了。阳光到了墙角了,好像遭遇到了困难,爬行的速度慢了。我知道,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上了。我看了窗外, 远处的楼房把太阳挡住了。灰蓝色的天空渗出了淡淡的暮色。 

  我走在农林路上,口袋里是一张包裹单,那是母亲寄来的。我在广州的日子里,她每年都会给我寄上一些金银花。家里的院子有五棵茂盛的金银花树,每次金银花盛开,母亲就把它们摘下来,晒干,在秋天的时候托人带到广州或者寄过来。她知道这个季节我一定上火,眼红,咽喉肿痛,牙齿发炎,然后就是半个月的感冒。她知道我在广州抽烟,熬夜,吃辣椒,不爱惜身体。包裹不重,一只手拿着,但我在农林路走得很慢。我想着我的父母。前年的秋天我回家,走之前母亲要我带上一些金银花,我拒绝了。我喝了金银花水,还是要在床上躺上几天。母亲应该没有想到我的态度,她双手提着那个塑料袋,看着我。父亲站在一边,也没有话。我跨出门槛时,她再一次把那个袋子递给我,轻轻地说,带上吧,在外边要注意身体。我没有回头就走了。第二年夏天,父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母亲摘金银花时从椅子上摔下来。我翻出那袋金银花,它们已经长霉了。我想起母亲当时的神态,我不知道她是否生气了。那个晚上,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我知道了什么叫愧疚。 

  一枚黄叶落在我的面前。风比过去大了。早上上班,裸露的手臂伸在风中,就像有一滴冷水落下来,然后慢慢漾开。我感觉到了清凉。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不停地说,冷空气到达东北,华北,西北,到了长江以北地区。这座城市像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点动静都没有。天空有一些蓝色,白云多了,太阳柔了。我开始渴望远行。我经常站在办公楼朝北的那扇窗子前,我看到远处郁郁苍苍的白云山,穿过白云山的那条高速路,路上奔跑的汽车。那是中午时分,他们都在午睡,整栋大楼安静极了。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就能够坐在那些汽车上呀。阳光在窗外流淌。许多往事总是在这个时候水般涌现,一些身影,一些过程,一些结局,一些话语,像秋风一样撞击着我,让我恍惚,让我缠绵。 

我又开始溜出办公室,随意上一辆没有空调的公共汽车,坐在窗边,把窗打开。“下午,我在他们的目光中走出去,下楼。阳光打在我的身上。我眯缝着眼,像一条鱼,游离了他们的视线,他们甚至连我呼吸的气泡都无法寻觅。那时,我觉得整座广州城都是我的。我漫无目的地上车,又随意地下车。兜兜转转,上上下下。我会在人少或者边上有美女的时候粘在车上,会在觉得没有意思时匆匆下来。”这是我在一篇叫《在公共汽车上游荡》的文章中的一小节内容。我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满足自己秋天出游的渴望。 

  我像一条躺在河床上的鱼,呼吸艰难,全身乏力。感冒总是在这个季节进入我的身体,宿命般呈现在我的生活中。她们会带着姜花来看我,像照顾亲人一样照顾我。我还是难受,感冒并没有因为爱情的滋润而退却。它盘踞在我的体内,窃笑。我看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身影,却无法引发我的冲动,我甚至忽视了她们脉脉的含情、款款的关爱。她们把小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只是张开嘴巴呼吸,闭着眼睛,什么话都不想说。疾病是自己的,难受是自己的。 
那些姜花插在书桌上的花瓶里。这是我最喜欢的花。洁白,芬芳,圣洁,大方。这个季节,在石牌村的许多地方都可以见到她们的身影,一束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塑料桶里。两块钱一束。如果你在石牌村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傍晚时分手里拿着几束姜花匆匆走路,那家伙可能就是我。我用水把叶子冲洗乾净,把她们放入花瓶里,然后,把灯关了,安静地坐着。花香一片片地漫溢出来,在书桌上盘结,向四周扩散,很快就在房间里四处弥漫。风从微微洞开的窗子进来,吹拂着她们。我看到她们像仙女一样,翩翩起舞。和我一样喜欢姜花的,还有那对开快餐店的夫妻。他们告诉我,老家就种这种花,满山遍野,秋天的时候,整个村子掉进了花香中。他们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是下午。男人坐在矮凳子上抽烟,女人和他们雇佣的服务员还在忙碌,坐在椅子上剪田螺尾巴。秋天是吃炒田螺的季节。啤酒,田螺。我经常听到走上前来的人这样大声地说。他们的生意还是那样的好,老板娘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他们的孩子跑来跑去,在旁边捣乱。他又长大了。(陈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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