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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平乡间随处可见隐于田间的碉楼。 |
中评社广州讯 2007年,开平碉楼申遗成功,世人开始注意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碉楼与村落”的人间奇景。可是,在开平、台山地区数千座碉楼、上万座洋楼,如同散落民间的珍珠,在历经近百年的变迁后,十室九空,面目全非,日渐颓败。业主移民海外,无迹可循;政府受财力所限,有心无力。
有一位名叫江汉的华侨,期待能与他所一手创建的民间组织,担当起碉楼保护的重任。
这是一场由民间打响的碉楼保卫战,能否让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老建筑、些许荒凉的侨乡古村落重获新生?六旬老人江汉说:“也许我可以成为那颗铺路石。”
夜探无人村
10月24日晚六点半,夜幕已开始笼罩,开平南阳塘口镇十石村沉寂得如一摊死水。思妹打着手电筒在前方探路。这里离开平世遗核心区立园仅十分钟左右车程。离此处不远的大马路上,旅游巴士飞驰而过,无人靠近这个荒废的古村落。
门前的广场上长满杂草,都已经快长到大腿的位置,思妹提醒,从巷道里走,不要从草丛里走,里面可能有蛇。
李思妹是开平市区人,和三个女孩一起开了个平面设计工作室。去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开始给江汉所在的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开平碉楼与村落专项基金设计宣传品,久而久之,她开始觉得“认养碉楼”蛮有意义,于是自然而然就加入“认养碉楼”的行列。对她而言,这份工作实际上是义工性质多于打工性质。目前,已经有9名像她一样的年轻人加入其中,其中8人是开平本地人,小伙子陈光良则来自茂名。
“几个月前我们来时,还有一位70多岁的老人住在这里,不知道他现在搬走了没?”一间破旧的古宅门后,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思妹叩门,却无人回应。
寄庐重生
在广东五邑大地上(江门市及所辖台山、开平、恩平、新会、鹤山市等),从清末民初开始,曾有数百万人走出国门,漂洋过海,远渡异国他乡,几经艰辛打拼、生死度外,后以血汗积蓄回乡修屋。在祖居村落里,修起了无数间整齐划一的青砖瓦屋,巍峨壮观的碉楼,各具特色的居庐洋楼、大大小小的街墟,遍布数千平方公里的乡村四处,平地耸立,雕栏砌玉,中西合璧,有的号称“小广州”,“小武汉”,“小香港”。其中仅开平统计入册就有1833座碉楼,5000多座洋楼,50多个街墟。台山号称碉楼数千座,洋楼过万座,超过100个街墟。
江汉说,历经百年变迁,其间世事变幻,碉楼、洋楼里的业主及后人现大多已移居海外,村落街墟十室九空,淹没在杂草当中。像十石村这样的古村落比比皆是。他现居的龙兴里,情况也大同小异。
树溪龙兴里位于开平赤坎镇乡郊,已有200多年历史。坐东南朝西北,前有渔塘,村口立有牌坊,旁栽一棵大榕树,村子四周被繁茂的簕竹密集围绕。2008年,江汉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原本住有40户人家,如今只剩下7户,大多人去楼空。“我成了这里的第8户居民。”
从在加拿大的好友朱先生手中托管这套房子后,江汉开始着手整饬房屋。想装上空调,但电的负荷不够,一栋楼用的电比整个村还多。补漏、通水、通电后,再考虑的就是如何修旧如旧、修新如旧。三个月后,老屋旧貌换新颜。2009年的春节前夕,带着心爱的小狗L U C K Y入住江汉震东寄庐,成为它在60年后的新住客。
一楼左侧是厨房,靠里是杂物间,整齐摆放着江汉精心收集的业主旧物。“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历史的见证,是华侨和当地的亲戚之间互寄的。这些是以前的洋酒、香水瓶子。这边是本地的一些农具。这是用来做糕点的,模具上有鱼、有花等图案。厕所里还有一个一百多年前的进口木质马桶。”思妹如数家珍。
行至小楼右侧,一栋厚实的大门矗立面前。“来,推一下!80多年前的大门,让你们感受一下当年的感觉。”这是为每位来访者设置的保留节目。在三楼,陈设着历代业主的珍贵旧照。“当年屋主的太太,是一所女子学校的校长,教育村里女孩子。照片被虫咬了,我们就裱起来。”思妹说,“碉楼最早是关老先生为纪念父亲而建,现在已经有五代儿孙。业主很多,本来已经40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但是听说江先生把它修好了,一年内后人就回来了两批。”
政府的困境
2007年开平碉楼申遗成功,世人开始注意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碉楼与村落”的人间奇景。可是,四年过去,当记者穿行于开平、台山乡间时,随处看到人烟稀少的碉楼、居庐、洋楼、街墟仍旧斑驳陆离,锈蚀破损,铁窗空空,楼顶渗漏,生草长树。村民们说,这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对于当地政府来说,侨乡碉楼保护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从2000年开始准备申遗以来,将近12年,对于已经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1833座碉楼,政府仅仅托管了37座,约占总数2%,形成了自力村落、马降龙村落、锦江里村落、三门里村落的四个世遗核心区,还有一个立园旅游景区。2010年3月,开平政府提到的2.8亿元资金缺口,只是计划保护世遗核心区内的188座碉楼费用。照此计算,要保护1 8 3 3座碉楼,资金将达28亿元之多,一个县级市根本无法负担。由于资金不足,整体碉楼的维修整治进展缓慢,而五邑其他更广大区域,系统保护工作从未开始。
即使被纳入保护的碉楼,状况也堪忧。10月24日下午,记者来到坐落在开平市赤坎镇芦阳村委会三门里迎龙楼,它属于开平的“始祖级”碉楼,建于明朝嘉靖年间,至今已有400多年历史,是开平现存最古老的碉楼。三楼青砖外墙上,已经长出一米多高的小树。
“守着金碗没饭吃”,有媒体用这样的语句来描述开平的困境。江汉深以为然,他说,这里搞旅游开发确实存在先天不足,碉楼如同散落的明珠,无法串联起来成片开发。而且是文化遗产,“三分看、七分听”,房子背后的故事未能开掘,很多游客逗留半日即匆匆离去,难以产生经济效益,也就没有企业愿意投钱进来。
江汉认为,地方政府还是停留在申遗时的那种思维模式,上级拨款、财政给钱。但面对这么一个巨大的资金窟窿,一味的“等、靠、要”是不现实的。他开始思考一种新的尝试———托管碉楼,交由民间认养。
民间力量的介入
红楼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更有一片绝佳的景色。两栋独立别墅相依而立,分属开平赤水镇同个家族的两户胡姓人家。前院中的龙眼树树影婆娑,已有约60年的历史,旁边是茂密的竹林。后院紧挨一池碧水,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
红楼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让胡老先生感怀。它曾被政府没收,后又归还胡家。中间历经变迁,屋内旧家具已被毁坏,曾被小偷反覆洗劫。80岁高龄,阻挡了胡老重修家园的梦想。退休后,他和孩子们一起在广州生活。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工作,也没办法常回老家。
当江汉找到他时,两位年龄相差20岁的老人一见如故。“我们都是军人出身,率性坦诚。江先生60岁了,还不至于骗我。再说房子在那里,他又搬不走,产权还是我的。”听说江汉现托管了20多座洋楼,胡老还时不时为他担心:“这么大的包子你吃得下吗?”
把物业交由江汉的基金会托管,最初胡老遭遇了家人和乡亲的齐齐反对,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托管费过低。一年象征性地给1500元清明祭祖费用,与360多平方米的“田园豪宅”着实不匹配。不过,胡老有他自己的考量。“房子空在那里也是空着,没人住烂得更快。现在有人愿意免费帮我维护、打理,为什么不答应呢?”去年,双方签订了15年的托管协议。
胡老提出了两个要求:所有窗户要重新装上铁门,原来从国外进口的红毛铁门早就被窃贼撬走变卖;房子装修尽量简单,不能破坏原来面貌。工程进行到一半时,他亲赴现场监工,收获了一份意外的惊喜:不单专门订制的暗红色铁门已安装上,里面还加了一层颜色艶丽的方格玻璃,这跟最初的风格完全一致。事后他得知,仅这一项窗户工程,江汉就拿出了五万多元,前期装修投入已超过20万元。
按照江汉的计划,红楼除了三楼以后可以随时给业主及其亲属使用外,将采用民间认养的方式,实施商业运作。这些想法他也悉数告知胡老。“江先生答应我不作旅馆用。这里地处偏僻,一年也不会有太多人来,不用担心被破坏。如果想要牟取暴利,估计十年八年也达不成这个目的。适当商业运作,减轻基金会负担,我觉得无可非议。”胡老态度很明确。
民间认养,卡在哪里?
早在去年3月31日中共广东省委书记汪洋视察开平碉楼时,就已经提出“社会参与,认养碉楼”的号召。去年7月开平出台了碉楼认养方案:18周岁以上的公民或拥有合法主体的单位,只要花30万-50万元,就可以认养一座或大或小的碉楼。认养者在认养期间享有碉楼房屋的使用、养护、监护和冠名等权利,认养时间最长为30年。
然而,办法实施起来却阻力重重。以致时隔一年半,仍无实质进展。江汉说,当地旅游、文物部门觉得,碉楼是世界文化遗产,交给个人认养存在一定风险,国家文物局担心碉楼被个人认养后用做商业开发对碉楼造成破坏。同时,产权关系复杂也是碉楼认养的一道拦路虎。
“瓶颈就在这里,怕承担责任。”江汉说,认养的保护方式中外皆有,碉楼本来就是给人居住的。看着千百座碉楼沉睡60年,慢慢放着烂掉,让人心痛。民间的力量是无限的,为什么不能发动起来投入到这样一项有意义的事业中来?
(来源: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