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范丽青,1983年毕业于厦门大学中文系,之后进入新华社,是大陆第一批进入台湾采访的记者。着有《四十年间第一步———大陆记者首次台湾行》、《汪辜会谈》、《台湾变局》等。
1991年,台湾海峡一次渔民纠纷使她成为全球聚焦的新闻人物。10年蹉跎,作为大陆首批赴台采访的驻点记者,她再次引起世人的关注,她,就是新华社记者范丽青。请看她在安徽卫视《记者档案》节目中讲述的这两次特殊采访的细节———
难得机缘
主持人:范丽青你好,欢迎来到《记者档案》做客,我想瞭解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踏上台湾的?
范丽青:是1991年的事情,当时是大陆第一个记者到台湾采访。当时有一个是发生在海峡两岸之间的渔民纠纷事件,叫闽狮渔事件,因为这个闽狮渔事件使我得到了这样一次机会。那是1991年8月12日。
主持人:1991年到现在12年的时间过去了,可能有些细节已经淡忘掉了,但有些东西可能是不会因为时间的消逝而忘掉的?
范丽青:当时两岸渔民在台湾海峡捕鱼的时候发生了一个网的交缠的这样的一个纠纷,后来是台湾渔民把大陆渔民的网损毁了。损毁以后这个大陆渔民就上船去索赔,可能要不到钱就搬人家东西。台湾渔民就叫来台湾的海上员警,把大陆渔船带到台湾去了,台湾地方法院就以海盗罪来起诉其中的7个渔民。然后还有11个渔民就被送到金门,按两岸的金门协议把他们遣返。这个事件发生以后,这边国台办就提出来说,派两个中国红十字会人员到台湾去探视这些渔民。后来又提出来能不能派两位元记者随行来采访两个红会人员此行的活动?
主持人:像这样的非常难得的采访机会,肯定有很多记者想要去。为什么会落在你的头上?
范丽青:当时媒体一听说是我跟中新社的郭伟峰两个人,当时他们就非常地吃惊,然后就满天的扑着找我们的消息,因为我们是长期从事台湾新闻报导的,到1991年的时候,我已经做了9年的台湾新闻报导了,郭伟峰也从事7年左右了。这么一说,圈子就小了一点。然后再下来呢,事实上当时为了推动两岸新闻交流,我们正在筹画一个访台团,就是大陆新闻记者访问台湾的这样一个团。这个团里就有我们两个人,这样圈子又缩小了些。当时认为通讯社去比较能够发挥新闻的作用。因为通讯社发稿,很多报纸都可以采用,比较有效应。圈来圈去就有两家通讯社,再圈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
主持人:你们是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到了台湾?选择了一种什么样的路线?
范丽青:因为当时两岸还是不能直接(通航),到现在为止也是不能直接通航,所以我们是经过香港走的。事情没那么容易,两岸隔绝那么久,互相之间的成见、误会,而且政治立场都有非常非常多的差异,所以整件事情交涉了10天左右:(1991年)7月21日发生的闽狮渔事件;(1991年)8月4日确定我们两个记者要随行采访,后来大概一个礼拜多的时间,征求台湾方面到底同意不同意这四个人去。经过交涉,到最后我们临行的前一天,台湾方面又放出风声不让红十字会的两个人去,但是没有确定。我们四个人到了香港以后,因为我们要搭乘的是国泰航空的航班,台湾方面就通过这个国泰航空拒绝。曲折和庄仲希(中国红十字会代表)两位先生暂被拒绝登机,当时只允许我和郭伟峰两位元记者入台,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转折。本来我们行前也做了些准备,比如说瞭解一些渔民的资料,瞭解一些两岸交流的一些现状的资料。但是没有想到我们本来是随行的记者反而就成了新闻人物。
遭遇反采访
主持人:你们本来是去报导新闻的,但是没想到自己本身就成了一件新闻。
范丽青:对。没有想到40多年第一次两个大陆记者赴台采访就成了一个轰动海内外的这么一个新闻事件,而我们两个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新闻人物。
主持人:我很想知道作为一名大陆的记者,当你第一次踏上台湾土地的时候在想什么?
范丽青:其实心情很激动。临出发的前一天精神紧张得睡不着觉。而且这件事情到了香港又遇到这么一个风波,我们一到台湾,没有太大的心理准备。结果我们一出了桃园机场的空桥,马上看到两三百个(记者),黑压压的一片人在那里挤来挤去,等着采访我们。
主持人:这是预料之中的吗?
范丽青:不可能。虽然知道此行可能是一个比较大的新闻事件,但是没有想到有那么多的记者,也没有想到场面是那么的热烈那么混乱,确确实实是这样。后来那个机场摆设的花瓶倒了一地乱七八糟,有的记者都挤得受了伤,摄影机挤得都掉到了地上。
主持人:当地的记者采访你们的第一个问题或是你回答的第一个问题,还记得吗?
范丽青:其实是这样,因为突然看到这样一个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台湾方面是怎么安排的,心里也没有数。那我们总得走出去机场吧,按照一个正常的旅客心理。
我们就往外走,可是走不动。记者纷纷地提问,声音非常嘈杂,那么你也不知道该回答他们谁家的哪个问题。所以我们开始没有回答就往前走,走了以后记者就打起来了。然后就有一个高大记者冲到我面前,他说你们不能就这样出去了,你们如果就这样出去我们进来就白挤了。好像就没法交代了。
主持人:这句话对你有什么刺激吗?
范丽青:后来我们才知道,其实在机场接我们的这部分(记者)是得到特别允许进来的。按他们的语言叫做“外面还有一大票等着呢”。所以他们挤进来,就有了一个优先的采访权,如果我们什么都没回答出去了,他们觉得太损失了。
主持人:作为同行,恐怕你也不忍心。
范丽青:是啊。所以后来我就跟郭伟峰商量一下,我们是不是找一个能站住脚的宽阔一点的地方,不然这怎么回答?后面还有很多旅客都等着出机场,我们不能影响别人。大家协商了一下,在机场拐角,有一个稍微宽阔的地方,在那边站了下来,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
主持人: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范丽青:他们主要问的还是感受。第一次能够来台湾采访是什么感受?
主持人:当时你怎么回答的?
范丽青:我就跟他们讲其实这一步非常的不容易,这一步也不是我个人的一步,整整是两岸新闻交流走出来的这一步,非常的不容易。
主持人:从下飞机一直到走出机场的大门,大概用了多长时间?
范丽青:很长,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
报导自己
主持人:但问题是怎么报导?因为你们要报导的红十字会的两位元人员已经被滞留在香港了。接下来你们怎么开展报导?
范丽青:这次我们的第一篇报导就很奇怪了。两个人发的第一条不约而同都是大陆记者抵台采访。就是因为主角不见了,只好发自己的新闻了。自己写自己倒是挺好玩的。
主持人:现在回过头来看,第一次到台湾岛上去采访的话,整个的采访进行得顺利吗?
范丽青:有一些波澜的地方,但是整体来讲我认为还是顺利的。一方面其实台湾民众当时对我们非常热情,另一个方面台湾同行也对我们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他们都挺珍惜两岸新闻双向交流的。
主持人:双向交流很重要。
范丽青:是的,他们非常支持。只是我们在台中的时候,碰到了台独分子的骚扰,甚至说他们拿大棍子打到车上,扔鸡蛋上来。
主持人:是什么人?
范丽青:台独分子就是来抗议。虽然说我们此行只是两个记者而已,但是两岸交流的意义不同凡响。他们把我们当成大陆的代表。在《中国时报》几位副总编和大陆中心记者的帮助和保护下,我们没受到太多干挠,还是照样继续采访行程。
主持人:那次采访从前到后一共持续了多长时间?
范丽青:我们是(1991年)8月12日入的台,10天吧。前7天都是我们两人自己在岛内,后3天曲折他们赶到了,让他们入岛了。后3天我们是围绕他们两个的活动报导的,前几天基本上就是报导我们自己,报导渔民的渔事纠纷事件。因为我们还到台中地方法院去听审理渔民的所谓海盗罪案的审理,听完审理大致对这个案件心里有数了。我们也当场发回了当天听到的实况报导。
主持人:事后反过头去看这次事件的报导,你觉得是不是能够称得上成功?
范丽青:当时因为我们行程改变了,除了闽狮渔事件本身,除了曲折先生本身以外,我们还做了一些其他台湾新闻报导。比如我们还访问了台中的渔港,跟一些渔船的渔民瞭解一些他们平常跟大陆渔民之间的交流交往情况。反正我觉得可以接受历史的检验。我们走了以后,说是在岛内的反映非常好,我接到非常多的来信,各种各样的来信,老百姓给我们的这种亲情的感觉实在令我们很感动。像我们去访夜市,夜市老板在做一种小吃。一看大陆记者来了,哎呀,大陆记者来了!免费!不要钱免费招待!然后有几个小姑娘也在逛夜市,一看到我们非常激动,跟我们过来聊七聊八的。讲讲大陆青年怎么生活的,拉着跟我们合影,非常高兴。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前进,邻座,隔壁的车有一对看上去像母女。把车窗摇下来使劲跟我们摆手。主持人:他们怎么知道你们是从大陆来的记者?范丽青:我们已经太出名了。我们已经上了10天台湾报纸的头版头条,整版整版做我们的新闻。电视媒体也是一个劲在播。后来我们临走之前,还有人跟我们开玩笑,说范丽青呀你来选我们立法委员都没问题了。主持人:结束了这十天的采访,当你要离开台湾登上飞机的时候,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来台湾报导?范丽青:这是一个很沉重的问题了。说实在的,两岸新闻交流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正是我抵台湾时说的那句———真是一步一步都非常的艰难。台湾《中国时报》刊登了一篇评论叫《蹉跎了十年后才迈出了第二步》。2001年整整10年之后,都跨了一个世纪了,我才又到了台湾。
艰难一步
主持人:我很想知道2001年你再次去台湾驻点采访的时候,路途选择的还是跟10年以前的一模一样?
范丽青:一样。因为两岸还是没有“三通”,所以我们还是只能绕道香港,从香港出发。当然这次还是照样有很多记者来采访我,当然比第一次的阵势要小一些。大多数还是相当关注这件事情。台湾记者可以到大陆驻点采访是1996年,而我们还去驻点是2001年。
主持人:驻点采访有没有时限?
范丽青:有。现在是每批记者只能两个人,只能在台湾驻点一个月。去年以来要有特别情况可申请延长几天。
主持人:你们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范丽青:都是一个月。
主持人:你们有没有一些详细的报导计画?这一个月毕竟很宝贵。
范丽青:记者赴台都要做采访计画的。采访计画根据当时的新闻动态,有些什么样的大事,另外要做什么样的专题报导,或者采访一些什么样的人,这要看记者本身了。这个记者有什么样的特点,他可能就更关注哪方面的问题。
主持人:10年过去了你感觉台湾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范丽青:政治气氛不一样,经济方面也不太一样了,社会人心方面都有变化。到了我十年后再去,热情还是依旧,台湾人还是很热情的,尤其对大陆去的人很热情。就是因为两岸的政治气氛不一样,有些变化。比如说台独,十年前台独还是社会上一个比较异类的东西。现在台湾领导人就公开宣导台独,所以这种政治气氛就不太一样。
主持人:在那样的政治气氛下,政治背景下进行采访,你们会不会受到一些限制?
范丽青:我们当然会有一些比较特别的东西,他们对大陆记者赴台驻点之前公布一个规定。规定公布之后,我们对其中几点不是很认同。比如说,大陆记者到台湾不能妨害善良风俗。这叫什么妨害善良风俗?
主持人:什么叫善良风俗?
范丽青:对。这到底有没有什么定义呀?什么样子才叫不妨害善良风俗?我们不瞭解这种情况,但是后来也没有改,也没有太多的说明。这东西什么时候会成为一个地雷,我们也很难讲。
主持人:通过一个月方方面面、各个阶层的采访,给你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范丽青:我做台湾新闻有20年了,无所谓感受最深,而是我觉得每一个方面都要深入瞭解。
主持人:一个月来得及吗?
范丽青:不可能来得及的。但是我们既然到了岛内的话,就尽量接触一些方面来弥补我们平常从第二手资料来进行瞭解台湾的不足之处,所以尽量多跑跑吧。
盼望“三通”
主持人:那你感觉台湾的民众在心理上跟大陆的人民是有着隔阂?还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范丽青:都有,应该说两者都存在。一方面有非常自然亲情的流露,比如去年我在台南采访一家冬瓜茶老店,店里那个老先生已经快90岁了。我一告诉他我是从大陆来的,他马上就说,大陆我去过。他就跟我讲了:在日据时代,他被日本人拉去做船员。把他们送到大陆去打仗。打仗时大概在南京大屠杀那一带。他就对我说,日本人好残忍哪!见我们中国人就杀,见女人就奸。他就一下告诉我这些。他又跟我讲,日本人要撤退的时候,邀请他去日本。我说,他邀请你去干什么?他用闽南话告诉我,去帮他们管理工厂。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去?他说,我不能去。一个是日本人跟我们中国人毕竟不一样。很自然的,“我们中国人”,说出来是很自然的。但是你也可以看到另一个方面,比如说我们在高雄一些地方采访的时候,噢,中国来的,我们台湾怎么怎么样?显然就站在台独的立场来看这个问题。都称我们是中国来的,他们台湾怎么样。这样的一种看法也是存在的。台湾的民意到目前为止,我认为赞成统一的也有,赞成台独的也有。当然现在台湾本岛所做的一些民意调查,大多数人都是说维持现状以后再说,说明他们对是否要统一,统一有什么好处,他们还没有看清楚。我觉得在这方面,正是我们一直在推动两岸交流的真谛所在。
主持人:刚才我注意您谈到几次去台湾都不得不去香港,然后再间接到台湾去。我的问题是,作为一名记者,你是否希望有这么一天能够直接到台湾去采访?而不用取道其他什么地方。
丽青:这不仅是我的愿望,其实包括台湾同胞绝大多数人在内,都是希望早日“三通”。“三通”的话题一直是热门话题。今年年初的台商包机直航,在岛内外凡响那么大,说明这是一种民意的归趋。
主持人:你的第一步和第二步,虽然是你个人的一个采访,但对台湾,台海两岸的新闻交流来说,都是重要的两步。那么希望第三步能够尽快地到来,我们期待着两岸的新闻工作者都来推动。每一步都是历史性的一步,都很难,但是如果真正推开了,我想对两岸都有是有利的。感谢你,范丽青!
范丽青: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