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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开始书写美国

http://www.CRNTT.com   2012-08-19 07:54:11  


 
一个新移民笔下的美国

  第一本书《历史深处的忧虑》始于1994年冬天。佐治亚州北部的冬天很冷,百年老屋没有装暖气,手指僵硬地敲打键盘,用的是叫做“下里巴人”的中文软件。这本书想介绍的自由概念是冷静的,可以陈述和理性讨论,个人自由是细节具体的行为,不同的“自由”之间会发生冲突,必须经常权衡,究竟保护哪一个自由更为重要。个人和个人、个人和政府之间,涉及自由,如何解决,都是非常技术性的事情,司法是独立的技术活儿,不干权势什么事。英美法系是案例法,严肃严谨。而一个个案子又如同活生生的律政剧。以案例故事为核心的普法教育,本是美国公民教育的常态,可这是写给中国的朋友,背后如影相随,是自己将近四十年在中国的生活和见闻。下笔时,希望自己是立场中性的甚至是笔调轻松的,让自己尽量站在二者之间,与两个国家都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两国文化比较带来的感触,着实维持了内心的张力。

  在这里必须提到,中美交流在中国,写作固然重要,出版一环同样重要。假如没有北京三联出版社的董秀玉先生,这本书绝不可能在1996年面世。而整个过程中,很多朋友鼎力相助,大多当时并不相识。写这一段,也想说明,“林达系列”,是一个时代契机。作者的写作冲动,间接反映了读者对了解美国的渴求,作者也曾是那个饥渴的人,只是有机会先走到河边、舀了一瓢水往回走。而当时的出版状况,令这瓢水并不那么容易抵达目的地。

  这本书出版后受到读者欢迎,正因上世纪80年代的西方文化介绍,不是形而上,就是形而下,很少从宪政、法律制度层面切入的“形而中”,它讲的又是触及每个普通人生活的鲜活故事,谁都能够读懂。

  现在回头去看,书中的“议”,确有自己的独特切入角度。重点不是落在对美国制度长处、对保障个人自由和公民权利的单纯赞扬,而是如实记录了一个个新移民对眼前景象的难以置信:他们原本来自世界各个角落,是不同国家的国民,他们在不同时期移民至此,聚合在一起,被一个古典的人类自由理想所吸引,为坚持这点理想,他们两百年来,共同支付了沉重代价,居然一直没有放弃。

  所以,最初这本书,写的并不是自由,而是自由的代价。让读者看到,自由不仅是具体的,也必须仰仗他人和社会支付代价才得以维护。代价有时是金钱,有时是生命,有时候,是可能的国家利益。所以,当权利与代价形成两难困境,处理和抉择,充满纠结。认识代价之后,仍然选择以尊重公民权利、个人自由为最高目标,是需要勇气的,有时候,坚持是非常痛苦的;有时候,同样案例,在新的历史条件,社会可能无力再支付同样代价,权衡安全需求,个人自由可能被迫暂时退让。公民权利和个人自由,“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必须是有能力支付代价才能够得到的。”

  强调自由的代价、强调唯有理解这个挣扎,谈论坚持个人自由才有意义。这一思路在动笔之前并没有预设,写作本身是一个学习和梳理自己的过程,随文字流淌,表达时才理清自己。

  第一本书已经提到了正在讨论中的《反恐法》,在当时,绝不可能想到,几年之后,9.11事件发生。自由和代价的矛盾,立即变得尖锐而现实,逼到每个人眼前,直至今天,恐怖战争时代对“权衡安全和保障个人自由”提出的新问题,在美国还是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当时强调“自由代价”的写作,无意中令读者对此后的不同形势,都预留了持续思考的空间。

  关于权利法案的介绍,只是一个冲动,并没有考虑持续写作。为第一本书稿寻求出版去了北京,临别,朋友说了一句:美国快大选了,能不能介绍一下美国的大选呢?他提醒了当时读者希望更多了解美国的需求,似乎可以、也应该继续写下去。

  不仅是大选,而是把上一本书的话题深入下去。个人自由、公民权利的保障,不仅是独立司法,背后还有一个完整民主制度的设计,这个设计其实是从希腊罗马一路下来的西方文化,到17世纪、18世纪的英国,制度层面的思考,已经很成熟。但是,论实践,英国是在旧制度中的逐渐演化,还有宗教派别之争的历史负担,线条并不清晰。到了美国,制度实践可以完全抛开旧大陆负担,有一个条理明确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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