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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一个无解的迷 | |
http://www.CRNTT.com 2013-03-17 11:48:59 |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注意到,您在好多文章和访谈中讲到文化传承。 陈丹青:说到文化传承,中国这一块,木心先生的书写背景始终伴随这样一份名单:诗经、先秦诸子、屈原、司马迁、陶潜、嵇康、《世说新语》、唐人、宋人、当然还有曹侯同志。西方这一块,大致有圣经、但丁、莎士比亚、孟德斯鸠、蒙田、巴斯卡、尼采、爱默生、纪德、瓦莱里、兰姆……你可以说那是翻译的、间接的文本,但大部分中国作家还能根据什么版本呢?先生少年时代因家族关系留守茅盾书屋,大量阅读这些文本,他说,30、40年代的翻译量多得惊人……。 中国作家很可能也都读过以上文学作品,多有心得,甚至研究,但在我们所熟知的5、60年代作家群中,将这一大传统、大文脉作为自己的人文资源和自我教养,在书写实践与书写脉络中始终与之相周旋,并试图回馈、应答的作者,我非常愿意知道个例。80年代作家群出现博尔赫斯、昆德拉、马尔克斯的影子……这种情形,好比我们两代油画家的开口奶清一色都是苏联画家,直到80年代才有所改变。 与木心同时代的作者还有人在,学问好,眼界开过,可是我仍然希望知道其中哪位写手——注意:不是学者——在写作实践中自始至终伴随以上文脉。而在国外,我目睹传承没有中断的文化生态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吗? 读者还会说木心文字的过于斟酌。须知文艺的每个领域都有那么几位作者,无止境地追求、锤炼语言的可能性。福娄拜被称为“作家中的作家”,董其昌是“画家中的画家”,中国古典文学的语言意识更比西方不知早多少,譬如杜甫、李贺、李商隐一类……虽然仅以语言锤炼理解木心仍是片面的,但他的珍贵,是在他的时代这种追求不但危险,而且资源被封锁。他给我们上了5年世界文学史课程,我才了解他的书写拥有怎样一个全背景。 我谈木心先生,始终未曾触及他的哪一篇文章,而是在谈我们世代的背景。在这背景前,我深知自己在做一件触目的不合时宜的事:推介木心先生。这是一个美学时代吗?在文字被形容为“不值钱”的时代,我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戒除愚蠢。 不记得哪位欧洲作家说:一本书出版了,一致肯定,一致反对,都不好,最棒的情形是:一部分人高声叫好,一部分痛骂——木心先生的书,读不读,懂不懂,喜欢不喜欢,于他都是无妨,他只管写啊写。我为此沉默二十多年,岂敢期待木心的出现对当今文学发生影响?再次谢谢大家愿意听我说起他,买他的书。我斗胆请诸位看看: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路下来,远离时代的喧嚣,始终有自己清晰的追求,并自我完成。我们本该多几位对文学抱有敬意,并懂得如何抱有敬意的人,如果历史不是那样的话。现在我们读到有一个人这样看待艺术,他从一开始就跳脱了笼罩我们几代人的文学魔咒,干乾净净。 目前上市的只是他著作的十几分之一。 近来我收到好几位一律出生于七十年代的读者来信,其中一位北青报记者两句话道断,她说:这个人上溯诗经,而且精彩实践了脱离文化母体后如何写作的问题。另一记者李静,说得比我好多了,经她同意,请容我摘录如下: ……目前的恶评家显然还没有足够挑剔木心之弱点的知识准备和文学准备。说木心“冷”、“俗”、“做作”的,是没看懂他。说木心“国学根底差”的,天可怜见,不知他的国学根底在哪里?有些讨厌木心者,是受不了他的精致和超然。这与中国“知识分子”长期以来的泛政治化心态、草根情结和高调道德主义有关。一些道德紧张感过强的知识分子是不会喜欢木心的……在这可怜而苦难的人间,还有人这样“无动于衷”地“贵族”地生活和思考着?太不道德了。因此,木心需是超越狭隘的道德感才能看懂的。 一个不被人知的作家被耀目推出,遭遇逆反心理和强烈质疑,再正常不过。木心适合慢热,或被小众悄悄喜爱。您到大众面前高调礼赞木心,其接受状况必然犹如病体经不起猛药,发热、寒战是必不可少的,两极分化的评论也是自然的。然而不管多少读者领悟,木心畅销总归是文学的福音,一步到位的普及比一道道转手要好。 有不少品木心很到位的文字,但是缺少文学史家的“定位”之评。毕竟,文学史评价有其相对客观标准,不是诉诸个人趣味就能简单了事的。史家和精英不看畅销书,尤其不看被“明星”力挺的畅销书。木心唯一让我遗憾的地方,是他有雕琢之痕——这和“做作”没关系,和虔诚有关系。(2013年02月28日06: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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