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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历史:常书鸿的胆识与徐迟的谀辞

http://www.CRNTT.com   2010-07-16 12:36:55  


 
  我在西北住得久了,有了一条经验,就是千万别上了地名的当。大西北叫“甜水井”的地方多了,全是最苦的水。“柳园”这个名字多好听,当年却连一棵正经树都没有,只有几蓬叫做红柳的灌木。从柳园到敦煌,要经过一带号称“西湖”的地方,多美,多数时间却也是滴水全无,白茫茫的戈壁滩上扫荡着热风。老百姓越是在这种地方越是起好听的名字,从民俗学来说,大概应归入一种巫术信仰,企望“地如其名”,盼着不定哪一天真能叫出甜水来呢!我在莫高窟十五年也喝的是苦水,就拉了十五年的肚子。而所谓“甜水”,其实并不甜,只是淡水,要等到特别的贵客光临才能从城里拉来的,我们也才能沾点儿光。只有冬天,在河里破冰融水,才能得到“甜水”。 
 
  在常老之前,曾有一些知名学者到过敦煌,第一个要算著名的考古学家陈万里了,是1925年为监视美国人华尔纳,北京学人推举他去的。监察院院长、国民党元老于右任40年也去过。以后还有考古学家夏鼐、向达、阎文儒,画家张大千、谢稚柳等,但他们都只是临时性的,少则一两个星期,多到几个月,张大千待的最久,也只有两年多,长期留下来的就只有常老了。 

  “你最喜欢敦煌哪一幅画?”
 
  没想到,常老忽然给我出了这么一道考题。我想,这大概是“文革”以来他老头一回以这种口气与一位“革命群众”交谈罢!也说明他老对我的戒心已经大大放松了。 

  “第三窟,就是元代画工史小玉画的千手千眼观音。”我回答说,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算你有眼力。”常老夸奖起我来了:“好在哪里?”
 
  “色彩统一,含蓄,不花,就那么淡淡的,以灰为主。还有就是线条,没得说了,劲如铁线,柔若绵丝,还特别准确,不能涂改,比油画难画多了。听说人物画手指最难画得好,可它那么多手指,都不相同,却都那么好。” 

  “还有呢?” 

  “它不是画在白墙上的,底子就是沙灰,不用白灰皮,好像色彩都融进墙里头去了。” 

  “那叫‘湿壁画’,连外国都不多呢!中国几乎也就这么一幅留下来了。” 
   
  接着他给我讲起什么叫“湿壁画”来。那是一种不待壁面干透就开始作画的方法,没有白灰墙皮,只用沙灰打底,就那么湿洇洇的,使用水溶性的蛋彩,颜色渗进墙里,融合成一体,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胆量。常老说,这种画法在西方出现很早,公元前就有了,14世纪文艺复兴时发展到顶峰,著名的作品都在意大利的教堂和宫殿里,早者如乔托、亚西西等人,后期最著名的是米开朗基罗为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画的天顶壁画《创世纪》,拉斐尔在梵蒂冈也画过。 
 
  元代后半段正是14世纪前期,湿壁画从意大利传入中国,留下了第三窟。史小玉,我们叫“画工”,其实是不亚于乔托的大画家,了不得。 
 
  但西方后来发展了油画,使用油彩,油水不能兼容,不再能用湿壁法,湿壁画也就不再流行了。敦煌壁画到元代已经衰落,可惜了,湿壁画在中国也没能流传开来。 

  常老侃侃而谈,已经完全沉迷进他自己的世界。对此时的他来说,除了艺术,似乎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边听一边想,出来半个多月,常老暂时脱离了斗争会和不断写交待材料的屈辱环境,生活在亲情之中,现在的心情比在敦煌或酒泉明显好多了,话也多了,作为一个“个人”的常书鸿又复活了。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强调每个人的个性的充分发展,其实人的思想天天都在发展,但只有人自身的自我更新,这种发展才是自然的,可信的。用强迫的以至肉体摧残和精神折磨的方式硬要推行某一种“思想”,硬要所有的人都不再用脑子,由一个人代替所有人思想,这样的“思想改造”必定是反人性的。但现在这种“改造”正在由一些自称为世界最革命最马克思的人推行着,是真马克思主义吗?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我还在琢磨,这三大件怎么才能平安带到而不被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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