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 ->> 国际视野 】 【打 印
【 第1页 第2页 第3页 第4页 】 
万欢:写在爸爸曹禺百年诞辰之际

http://www.CRNTT.com   2010-10-05 09:59:48  


 
  1968年底,文化大革命闹得如火如荼,那时我还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我爸爸被打倒,戴着高帽子站在台上被斗争。我家的大门口刷满了打倒我爸爸的大标语。姐姐在学校里参加运动,我只能整天呆在家里与父母分担他们的痛苦。红卫兵多次到家中抄家。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革命群众分成两派,一派是保皇派,对我爸爸这类所谓黑帮怀有同情,另一派是造反派则恨不得对他们置于死地。当今中国话剧舞台上的大导演林兆华当时就是北京人艺的保皇派。我爸爸原来的司机史叔叔也是保皇派,他和剧院的工人师傅早早来到我家,把我爸爸的书房贴上封条,盖上了他们红卫兵组织的大印,这样我爸爸的书才得以保住,没有被可怕的造反派毁掉。

  我记忆最深的是66年底,一天深夜, 我被砸门的响声从梦中吓醒,原来是中央戏剧学院的红卫兵来抓我爸爸。那时我才11岁,吓得不敢动弹也不敢哭,眼看着他们把我爸爸从床上揪起来,厉声喝斥,让他跟他们走。我爸爸只来得及穿上一件棉袄就被他们推推搡搡地带走了。我妈妈问他们要把爸爸带到哪儿去,他们理也不理。那次深夜抓人就是后来惊动了周总理的“揪斗彭罗陆杨”事件。他们突袭抓了彭真,罗瑞卿,陆定义,杨尚昆,还有一批所谓的走资派、黑帮和我爸爸这样的反动文人。周总理过问后,听说抓的人里还有曹禺,就说:你们抓曹禺干什么,他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这样,过了两天,也是在深夜,他们把我爸爸送回家来,对他说:你要是敢和任何人说出你去了哪儿,看到了什么,小心你的狗命。我记得妈妈问爸爸这两天的遭遇,爸爸想说却不敢说。我小小年纪却能深深地感觉到爸爸的可怜,于是跟他说:“快吃药,快睡觉。”爸爸接过妈妈递给他的安眠药,立刻吞下去。爸爸本来就有神经官能症,睡眠不好,文革期间严重失眠,只有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且要越吃越多。

  爸爸去世后,我姐姐找到一个很薄的练习本,封面上是我爸爸的字迹:十年浩劫回忆录。只写了几页纸,文章的最后一行字是:当时,我整天担心随时被抓进去……

  文革后期爸爸被“解放”了,从“牛棚”回到家里,我们父女俩有时到附近的饭馆“灶温”去吃夜宵。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八分钱一碗馄饨的美味是世上所有的精美佳肴都无法比拟的。爸爸还和“灶温”的老厨师成了好朋友,每次去都和他聊上很久。我的小学同学到家里来玩,爸爸就带上我们一块去吃顿好的,姐姐的朋友也是一样待遇。凡是到我家来玩的年轻人,爸爸都爱和他们聊天,天南地北,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看到年轻人他从心眼里感到快活,并用他真诚的快活感染着对方。大家都喜欢他,和他像朋友一样。后来我和姐姐都去外地当兵,我们的朋友时常到家里来看爸爸,有的成了他的忘年交,直到晚年他生病住院还来看望他。

  有一段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过日子。那时候爸爸在北京人艺看传达室,收发报纸信件,每天早出晚归,不是我就是他从单位食堂打饭回来,我们父女二人粗茶淡饭,但心心相印。爸爸还给我做过烧茄子,作得还挺好吃。我这个小女儿大概是唯一吃过他作过的饭的人。记得有一次爸爸看错了钟,早上四点就起来给我作早点,把我从睡梦里吵醒,我懵里懵懂对他发脾气,爸爸生气了,从此早上再也不起来给我做早饭了。 


 【 第1页 第2页 第3页 第4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