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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走不出的五四

http://www.CRNTT.com   2009-05-04 11:34:53  


 
  学生运动还在余波荡漾,命名就已经开始了。具体说来,就是1919年5月26日《每周评论》第23期上,罗家伦用“毅”的笔名,发表了题为《五四运动的精神》的文章。也就是说,“五四运动”这个词,最早是北大学生领袖罗家伦提出来的。事情还没完全过去,运动中人就已经给自己进行“历史定位”了,而且,这一定位还被后人接纳,这是很罕见的。此后“五四运动”的当事人,不断地借周年纪念,追忆、讲述、阐释这一“伟大的爱国主义运动”。经由一次次的言说,关于“五四”的印象,逐渐被修正、被简化、被凝固起来了。

  “五四”之所以能吸引一代代读书人不断跟它对话,并非“滥得虚名”,主要还是事件本身的质量决定的。必须承认,一代代读者都跟它对话,这会造成一个不断增值的过程;可只有事件本身具备某种特殊的精神魅力以及无限的丰富性,才能召唤一代代的读者。当然,会有这么一种情况,事件本身具有巨大的潜能,倘若不断对话,它的意义会逐渐浮现出来;但因某种限制,没办法对这个话题做深入的持续不断的对话、质疑、拷打,使得其潜藏的精神力量没有办法释放出来。“五四”不一样,几乎从一诞生就备受关注,其巨大潜能得到了很好的释放。九十年间,“五四”从没被真正冷落,更不要说遗忘了。我们不断地赋予它各种意义,那些汗牛充栋的言说,有些是深刻挖掘,有些是老生常谈,也有些是过度阐释。说实话,我担忧的是,过于热闹的“五四”纪念,会诱使各种各样的人都来附庸风雅,导致“五四 ”形象扭曲、变形。

  就思想文化而言,最值得我们与之对话的,还是“五四”。所谓的 “五四运动”,不仅仅是1919年5月4日那一天发生在北京的学生抗议,它起码包括互为关联的三大部分:思想启蒙、文学革命、政治抗议。虽然此后的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思想的、学术的、文学的、政治的立场与方法,至今仍深刻地影响着我们。一代代中国人,从各自的立场出发,不断地与“五四”对话,赋予它各种“时代意义”,邀请其加入当下的社会变革,一次次的对话、碰撞与融合,逐渐形成了今天的思想格局。

  记得十年前,我曾带着自己的学生,依据档案、日记、报道和回忆录,重构当年北大学生游行的全过程。拿着自己画的游行路线图,从沙滩北大红楼出发,以寻访者的身份,一路上指指点点、寻寻觅觅,顺带讲述各种有趣的故事。那次 “重走 ‘五四’路”,北京电视台还派摄影师追随,做成了专题片,可惜播出时没录下来。 

  虽然每年都有纪念,但“五四”离我们越来越遥远。希望弘扬“五四”精神的,以及主张打倒 “五四”传统的,好多都是在空中打架,没有真正落到地面上来。我之所以试图重建历史现场,目的是恢复某种真切、具体的历史感觉,避免因过于抽象化而失去原本充沛的生命力。历史事件早就远去,但有些东西我们必须记忆。没有大的历史视野、只记得若干琐碎的细节,或者反过来,沉迷在一些宏大叙事中、完全没有生活实感,都不理想。我们需要有大视野,同时也需要具体的历史细节。

  看待历史事件,每代人都会带上自己的有色眼镜,或者说“前理解”。这是所有历史学家都必须面对的困境与宿命。 “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名言有其合理性;但沉湎于此,很容易变得自负、专横。历史学家所面对的,只是一堆 “文明的碎片”,我们凭借各种专业知识,力图用这些 “碎片”来拼接、还原历史,本来就有很大的危险性。你要是心高气傲,根本不把古人放在眼里,肆意挥洒自己的才情与想象力,不扭曲才怪。我们确实无法完全呈现早就失落的历史场景,但那就应该彻底舍弃吗?作为历史的观察者,我们有义务逐渐地穿越各种迷雾,走近/走进那个事件的内核,跟历史对话。某种意义上,我们之所以 “重返历史”,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借助这一寻寻觅觅的过程,跟 “五四”新文化人进行直接的心灵对话。这样的 “五四”纪念,既五彩缤纷,也充满动感,还跟每个寻觅者的心路历程联系在一起。这样的“五四”,方才 “可信”,而且 “可爱”。进入新世纪以后,我已经改变论述策略,努力 “走进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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