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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我负丹青!丹青负我!

http://www.CRNTT.com   2010-06-29 13:09:51  


 
  我经历了几十年文艺批判的时代,自然很厌恶,但其中情况复杂,具体事件还须具体分析。我想谈对江丰的一些感受。我被调离中央美术学院时正值江丰任院党委书记,即第一把手,大权在握。他是延安来的老革命,岂止美术学院,他的言行实际上左右中国整个美术界。毫无疑问,他是坚定保卫革命文艺、现实主义美术的中流砥柱,我这样的“资产阶级文艺观的形式主义者”当然是他排斥的对象。但我感到他很正直,处事光明磊落,他经常谈到文化部开会总在最后才议及美术,甚至临近散会就没时间议了,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礼堂全院师生会上公开批评文化部长没有文化,当时文化部长是钱俊瑞,大家佩服江丰革命资历深,有胆量。钱绍武创作的江丰雕刻头像,一个花岗石脑袋的汉子,形神兼备,是件现实主义的杰作。但反右时,绝对左派的江丰被划为右派,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据说由于他反对国画,认为国画不能为人民服务,国画教师几乎都失业了,但这不是极左吗?如何能作为右派的罪证呢,详情不知,但他确确实实成了右派。反右后,他销声匿迹了。很久很久之后,前海北沿18号我的住所门上出现过一张字条:江丰来访。我很愕然,也遗憾偏偏出门错过了这一奇缘。不久,在护国寺大街上遇见了江丰,大家很客气,我致歉他的枉驾,他赞扬我的风景画画得很有特色,可以展览,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纠正错划右派后,江丰复出,他出席了在中山公园开幕、以风景画为主的迎春油画展,并讲了比较客观、宽容的观点,且赞扬这种自由画会的活动,颇受到美术界的关注和欢迎。他依旧是在美术界掌握方向性的领导,观点较反右前开明,但对抽象派则深恶痛绝,毫无商讨余地。大家经常说“探索探索”,他很反感:探索什么?似乎探索中隐藏着对现实主义的杀机。我发表过《关于抽象美》的文章,江丰对此大为不满,在多次讲演中批评了我,并骂马蒂斯和毕加索是没有什么可学习的。我们显然还是不投机,见面时彼此很冷淡。在一次全国美协的理事会上,江丰讲演攻击抽象派,他显得激动,真正非常激动,突然晕倒,大家七手八脚找硝酸甘油,送医院急救,幸而救醒了。但此后不太久的常务理事会上(可能是在华侨饭店),江丰讲话又触及抽象派,他不能自控地又暴怒,立即又昏倒,遗憾这回没有救回来,他是为保卫现实主义、搏击抽象派而牺牲的,他全心全意为信念,并非私念。 

  自从青年时从工程改行学艺术,从此与科学仿佛无缘了。只在苏弗尔皮讲课中分析构图时,他常以几何形式及力的平衡来阐释美的表现与科学的联系。90年代末接触到李政道博士,他在艺术中求证他的“宇称不守恒”等发现。他将弘仁的一幅貌似很对称的山水劈为左右各半,将右侧的镜象(镜子里反映的形象)与右侧的正象并合,成了绝对对称的另一幅山水图像,便失去了原作之艺术美,这证实对称美中必含蕴着不对称的因素。我作了一幅简单的水墨画,一棵斜卧水边的树及树之倒影,树与树之倒影构成有意味的线之组合时,必须抛弃树与影之间绝对的投影规律之约束;同样,远处一座金字塔形的高山,那山峰两侧的线彼此间有微微的倾斜,透露了情之相吸或谦让。李政道在“简单与复杂”的国际科学研讨会中,选用了我的一幅《流光》作会议的招贴画。我的画面只用了点、线、面,黑、白、灰、红、黄、绿几种因子组成繁杂多变的无定型视觉现象。我在画外题了词:求证于科学,最简单的因素构成最复杂的宇宙?并道出我作此画的最初心态,抽象画,道是无题却有题:流光,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李政道给美术工作者很大的启迪,我感到:科学探索宇宙之奥秘,艺术探索感情之奥秘。在李政道的影响与指导下,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于2001年举办了大型国际性的艺术与科学展览会与研讨会。李政道创意作了一件巨型雕塑《物之道》,物之构成体现为艺术形态。清华同事们鼓励我也作一件,我无孕如何分娩,他们陪我到生物研究所看细菌、病毒等蛋白基因,那些在屏幕上放大了的微观世界里的生命在奔腾,狂舞,不管其本性是善是恶,作为生命的运动,都震撼人心,我几乎要作出这样的结论:美诞生于生命之展拓。我终于在眼花缭乱的抽象宇宙中抓住了一个最奔放而华丽的妖精,经大家反覆推敲而确定为创作之母体,由刘巨德、卢新华、张烈等合力设计,请技师技工们制成了巨型着色彩塑《生之欲》,庶几与李政道创意的《物之道》相对称,陈列于中国美术馆正门之左右,仿佛艺术与科学国际展之卫护,门神。在《生之欲》作品下,我写了创意说明:似舞蹈,狂草;是蛋白基因的真实构造,科学入微观世界揭示生命之始,艺术被激励,创造春之华丽,美孕育于生之欲,生命无涯,美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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