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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家史:饥饿年代个体记忆

http://www.CRNTT.com   2012-09-15 11:13:16  


 
  【杨继绳:如果没有国史 家史也看不清】 

  丁东:刚才这个环节是我和杨老师的对谈,下面是进入“书院三问”时间。请《看历史》的主编唐建光先生上场。

  唐建光:我想刚才几位拿了杨老师的书看了是来自盗版。说在电脑上看了TXT文件,那是比较辛苦的。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家史,刚才微博上还有一个感慨,现场大多数是80后,我想有没有90后能够举手。我知道还有一位00后。我想这个家史一代一代相传的。

  刚才杨老师讲了写这书的原由,是从家史开始的。如何把一个家史变成国史这个过程给我们讲一下。

  杨继绳:家史和国史是不一样的,家史写一个家庭,家庭必须在国家整个政策环境下生存、发展、消亡。如果没有大的背景,这个家庭的情况也看不清楚,我的父亲饿死,我认为是我自己的责任。家庭和国家是不可以分的。国史如果没有家庭细胞,就没有合理,没有新鲜的生命,就很干枯。大量的家史才能构成国史,但是家史要以国家为背景,国史是以家史为细胞。

  丁东:我觉得杨先生这书,我当时看了之后,我觉得感触最深的,既是家史也是国史,这个序是家史,但是书是国史。既有个人感情的历程,也有对国家历史的冷静分析,史料掌握非常扎实,分析非常有理论深度。我觉得这样的书我是非常喜欢,现在我们读这个书,可以读到家史,也可以读到国史。家史和国史有机合为一体的书比较少,这是我特别喜欢杨老师的书的原因。

书院三问:

提问嘉宾:《看历史》主编 唐建光

【第一问:十年采访期间 遇到过什么困难?】

  唐建光:我想杨老师是1940年代生人,是40后。

  丁东:我是51年的,50后。

  唐建光:我是60后,在座的有70后、80后,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因为我对饥饿的记忆,除了阅读杨老师的书之外,其实我对很多历史的记忆就是关于饥饿的。因为我们在70年代长大,虽然说我们的父母是老师,所以拿工资,吃公粮,商品粮,不至于饿死,但是一定有一些吃不饱,营养不良,不能敞开肚子吃。对肉是有非常大的饥渴。我基本不吃红薯、土豆、南瓜、玉米,提这个问题杨老师就会有概念。70年代到80年代初期当时粮食不够,每顿饭我要吃四两饭,只有二两米,还有二两是靠这些(红薯、土豆、南瓜、玉米)来填补。我对这个东西非常深刻的印象,并且影响了我对历史的认知和记忆。所以每个个体记忆都能够把这些经验,包括饥饿的经验,包括我们经历的一切浸透到我们的生活和对历史的认知中。

  刚才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刚才我看到纪录片,它的名字叫《吃饱的村子》。写的是一个曾经吃不饱的村子,是叫邹雪平做的片子。您在采访的时候您是否顺利,也许不顺利,也许是来自其他的被回忆者的阻碍,他除了和我们在采集和研究的时候,遇到政策、研究的管制,或者传媒的管制的东西,但是很多是拒绝回忆。我想问一下杨老师在采访的时候,是否遇到过这种情况?您对曾经的饥饿经历又是什么?

  杨继绳:我们这个采访比较顺利,他们都是挨饿,这是终生难忘的一件很深刻的事儿。在信阳待了几天。跑了几个村庄,农民都讲了很多,还有当年的会计,说他吃过人肉,怎么吃的?到一个公社开会,看到炉子上炖肉,还挺香的。公社的人说你吃点吧,我还吃了一碗。给我开车那个司机还问我好吃吗,挺好吃的,就是有点软。领着我去看村里东边一片树林子,当时村里死的人都没有埋,当时树林里有一个粪坑,就往里面拖,这个粪坑里面就埋了100多人,现在是一片树林。他们也是很坦率地讲。

  前不久,采访信阳再走一趟,我跟着他们走了一躺,当年找的人找不到了,到光山县,农民自己建立了一个碑。把1959年饿死的人埋在那里,叫粮食棺,一个村的大概死了六七十人。当时找不到我需要的人,一个放牛的老头把他爹找来,他就讲当时什么情况,他也很愿意讲。

  丁东:这个问题我谈谈我的看法,我觉得在目前情况下要想查档案,特别是历史档案,限制比较多。如果你要跑到农村去找农民,找到有这种经验的农民,你想哪儿去问,这个并不是难事儿,但是为什么好像我们觉得很难呢。实际上不管是我们的新闻记者、史学工作者,作家,或者是有文化的人。真正跑到一线跟农民谈这个事儿,问这个事儿,做这种事情的人就很少。我们有文化的人,或者是有话语权的人,或者真正有历史感受的底层农民之间有一个缺环,实际上没有一个人去做这个事情。根据我个人的经验,你只要到了现场去做这个事儿并不难。我今年61岁,我第一次接触这种事儿是在文革前夕,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初中生,学校组织去郊区去支农,去劳动。当时到了农村人家组织贫下中农忆苦思甜,进行教育。但是农民口无遮拦。说着说着,本来以忆解放前的苦,要说苦还是大跃进那个时候,因为农民无所谓,他是按照自己的感受去讲话。真正能够认识到比如说我们搞集体化,对于农民带来什么样的直接的后果,我这个感受我在城里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随着在60年代初,当时我记得我们家熬的棒子面粥,要把锅底给舔了。但是城里的生活还是相对好,饿不死。

  我到了1970年我就有了感受了,1969年去插队,当时我是一个知情。当时把我抽出来到另外一个村去当工作队员。那个时候叫做整党、建党、一党三反,农业学大寨工作队。那一年县里搞了一个浮夸,结果一下子搞了一个高征购,秋后就把大部分秋粮给征到库里,最后留到农民手里的粮食一家只有几十斤,根本春节都过不去,农民根本不敢吃粮食,吃的全是糠,那个饭我们根本咽不下去。这个时候生活就是教育我,让我知道高征购是怎么回事,当时农民是多么无奈。我有那个生活经验,我反过头来能够理解在大跃进、大饥荒的时候农民是多么无奈。所以我觉得现在不是说农民不敢说,而是说真正去调查去问的有知识的人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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