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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评专访:韩国不愿在中美间选边站

2019-09-17 00:10:16
中评社记者在首尔淑明女子大学专访洪圭德教授(中评社 张爽摄)
中评社记者在首尔淑明女子大学专访洪圭德教授(中评社 张爽摄)
  中评社北京9月17日电(记者 郭至君 崔银珍 张爽)纵观现在东亚格局,美朝无核化谈判陷入僵局、日韩经贸上的纠纷延伸波及到了安保领域、中美贸易战给韩国也带来相当大的压力,而美国有意在亚洲部署陆基中程导弹更是会给中美关系以及美日韩同盟带来不确定的负面影响。日前,中评社记者在首尔淑明女子大学专访了其政治外交学教授洪圭德,请他就上述问题进行了自己的分析判断。专访全文如下:

  中评社记者:半岛局势最近出现了很多新情况,韩美进行了联合军演,朝鲜也频频发射短程导弹,朝鲜方面公开点名批评美国甚至表示“不再与韩国打交道”,您认为半岛形势未来会如何?中国会在斡旋半岛问题上继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洪圭德:美朝关系现在处于非常重要的阶段。但是与期待相反的是,两国关系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顺利地发展。6月30日特朗普总统与金正恩委员长在板门店会晤,为了使两国关系进展进行了52分钟的对话。但即使这般努力,朝鲜还是为了占据谈判的有利位置而试射了10次导弹,美国也不例外,朝美都在为占据有利位置而进行着不断的努力。特朗普与金正恩在河内都对表达了所希望的事宜,而金正恩也表示,如果美国不能够在年内提出新的解决方案,那么自己将走属于自己的路。所以,调整双方的立场是需要非常地小心,而且也是非常困难的。特朗普明年将会参加大选,除非其陷入非常困难的环境,如若不然,以现在美国的议会以及舆论的导向来看,都希望特朗普慎重。个人觉得,金正恩现在还没有明确判断美国大选情况和特朗普的其位置。

  中国对于朝鲜的作用是:1)使朝鲜脱离孤立;2)构建和平秩序,特别是安定无核化;3)改善朝鲜人民的生活水准。这三个课题是时代的召唤,也是国际社会需要共同努力的部分。中国在此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问题是虽然中国在此发挥了非常多的仲裁作用,但自从2018年以后,朝鲜开始了单独与美国的接触,并与韩国会晤,对中国的依存度有所减少。前几天王毅外交部长访问了平壤,这也是中国方面表现出的一个大的动作。但是金正恩没有会见王毅部长,这是处于与特朗普会晤时的顺利而考虑的。但是即便如此,为了解决朝鲜核问题,就像之前所说的一样,中国的作用依然不可忽视,而且在今后的会谈当中,中国需要发挥更加果敢的作用。但是从现如今的美中关系来看,中国需要守住本国的立场,所以这种期待难免会有些困难。

  中评社记者:美国上个月刚刚退出《中导条约》,美国防长埃斯珀表示考虑在亚洲部署陆基中程导弹。韩国媒体认为,韩国也是可能的地点之一。您认为美国会在韩国部署陆基中程导弹吗?韩国会接受吗?

  洪圭德:问题就在于因为美中关系导致美国向中国施压。美国的新任国防长官访问首尔时再次强调了布置中程导弹的重要性,这也使得我们非常担心,但其现实化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中程导弹的射程在4~5千km,所以可以充分地布置在关岛或冲绳。如果在日本以及韩国国内部署时会对两国与中国之间的关系产生相当大的负担,特别是据传闻,如果部署中程导弹,那么中国会掀起比萨德更加严重的新一轮制裁,所以两国政府需要慎重地审视舆论的导向并慎重地接近。只是,万一美国本国的军事基地部署时,根据条约,那里是属于美国的土地,所以我们也无能为力。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无论是韩国或是日本都很难反对。韩国也非常担心这种情况。企业的老总向我们的专家们打听这种部署会在几年之内完成。我们也无法确定时间,只是希望事态不要向那种方向发展,在此之前,中美之间可以圆满地解决矛盾。

  中评社记者:部署中程导弹对韩国来说会有帮助吗?

  洪圭德:我不认为那样。韩国纳入射程范围的是朝鲜而不是中国。在之前与美国商讨有关弹道导弹射程以及可攻击距离时,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包括朝鲜半岛在内的800公里之内的距离,中国也是理解的,而且也并未就此提出问题。所以,从韩国的立场来看,是不需要中程导弹的。只是介于美中关系,对于中国不断发展东风-26、21、41等导弹,美国不能坐视不理,所以现在要在韩半岛或日本部署中程导弹。但是在关岛或冲绳也能够充分地达到到内蒙古的射程,所以没有必要非要部署。

  中评社记者:中美很多学者都认为,中美关系已经发生质变,由“接触+遏制”转向“全面战略竞争”。韩国一方面是美国的盟国,另一方面又是中国的近邻,中美关系的变化会给韩国带来更大的挑战吗?韩国是否有“选边站”的困扰?

  洪圭德:这对于韩国而言是非常大的挑战。美中关系如果朝着对立一边倒的方向发展的话,不仅仅是韩国,而且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会陷入麻烦。所以,我们希望美中的贸易战争不要过热。人们总是向我们提问,这种状态是会继续下去,还是会被克服,还是会顺利地解决,但不仅仅是韩国,连美国日本的大部分专家也都表示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会持续下去。所以我们非常担心。有趣的是,如果美中贸易摩擦加剧的话,谁会坐收渔翁之利。有一种主张表明,菲律宾将会是最大受惠国。因为菲律宾的贸易相互依存率非常之低。最近哈佛的许多学者提出所谓的‘相互依存度武器化(Weaponization of Interdependence)’这一概念。对于韩国而言,与中国的贸易量超过了与美国与日本的总和,所以从韩国企业的立场上来看,如果情况恶化,自己的投资会打水漂。上一次的萨德事件发生时,据LG经济研究院的报告,损失金额高达8.5兆(韩币)。乐天集团收到了非常大的打击,关键是这些打击相比今后的条件而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也就说是,如果今后的状况恶化,那么韩国的处境将会非常困难。但即便如此,韩国依旧不能选择一边站。美国是韩国的同盟,而且这种关系在未来还会持续,而中国也是韩国的战略合作伙伴,可以发展成为相互信赖的战略伙伴。对于韩国而言,希望中美关系达到奥巴马总统执政时期的正常水平,但现在政策发生了很大的不同。特朗普能和中国达成圆满的协商吗?无论结果如何,韩国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就是目前我们面临的现实。

  中评社记者:特朗普治下的美国讲求“美国优先”的霸权主义,您认为这样的美国给世界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美国在世界的影响力是否会由此衰落下去?

  洪圭德:无论哪个国家也好,视本国利益为第一的政策无可厚非。但问题是,美国轻视传统意义上的同盟价值的动作或发言日趋频繁。同盟国对同盟的价值以及民族主义的共享有着相当高的认识,但特朗普将所有同盟的价值换算成了费用,这使得韩国相当地困难。去年,经过10次的会议,韩美两国达成协议,将防卫费定格在10亿美金(韩币1兆386亿),但特朗普对此并不满意,以1兆韩币达成妥协,替代以年为单位来达成协议。这种基于美国优先主义的外交政策脱离了美国之前一直所追求的尊重同盟的价值这一立场,所以韩国也好,日本也罢,都相当地困难,而且也相当地顾虑。这在欧洲也是一样的。特朗普虽然说会给美国国民带来多种经济实惠,但对于国际社会而言,会成为弱化同盟关系的原因。

  但是,就像许多国家的专家所说的那样,美国不会容易地衰落。美国正在开发页岩油气,从人口学的角度来讲,韩国因低出生率(OECD低出生率排一),会在今后的20年内减少200万左右的20岁年龄段的人口,而中国的人口增长也是一件难事,但相反,美国会增加3到4亿五千万的可劳动人口。而且从内需市场的成长率来看,美国国内经济可增长的部分也是非常明朗的。而且,美国在东北亚战略的核心是防止中国将经济上的富有转化成军事上的优势,从美国的立场上来看,是想要维持这种军事差距。所以,许多专家看来,相比美国的衰落,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将会经受更多的考验。

  中评社记者:韩国和日本在贸易问题上的争端已经蔓延到了安全领域,韩国最近在独岛进行了大规模军演,还决定终止与日本签订的《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备受外界关注。您认为韩日之间的矛盾是否会弱化美日韩军事同盟?这又会对半岛局势产生什么影响?

  洪圭德: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终结的这一决定在通过新闻报道出来时我也是吓了一跳。在前一天我向很多记者预测回答事情不会糟糕到这一步,但谁知道当天突然是来了这样的结果,我们也是大惊了一场。也就是说,对于政府突然作出的决定,我们也感到很惋惜。因为之前还没有政治矛盾上升到安保领域的先例。即便如此,值得庆幸的是,最近韩日关系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李洛渊总理与现自民党、韩日友好协会干事长北村诚吾 (前日本防卫副大臣)通过会议提出了‘1+1+a’的方案。(其内容是,从韩国的立场上来看,在民主主义国家不能视大法院的判决为没有的存在,所以先由日本企业赔偿,再由韩国的企业或者是政府来辨偿。) 对于韩方的提议,双方还未达成协议。但是,两国都感觉到了彼此之间正在流淌着一股异常的气流,所以都觉得有必要用新的协议来打开新的局面。韩国总理提出这样的提案表明韩国想要恢复两国关系的迫切心理。事实上,青瓦台无论如何也希望美国能够出面,在战术层面来化解韩日之间的矛盾。反正,最近韩日两国的首相有着几次见面商讨解决问题方案的机会,届时希望能够达成圆满的协议。但,总所周知,看文总统和安倍首相的固执绝非普通人士,所以可能达成协议并非易事,但最起码两国间已经有了变化的氛围。也就是说,韩美日同盟不会轻易地瓦解。更何况美国也不希望事态朝着那样的方向发展。11月22日是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发挥效率的时间。现在还有时间,所以我们希望韩日无论如何能够为了找到一个契合点而努力。

  中评社记者:“萨德”曾经是中韩之间最大的“心结”,现在虽然中韩关系有所回暖,但是“萨德”的影响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韩国内部对于“萨德”也有不同意见,您认为中韩之间的这个“心结”是否有解决的办法?

  洪圭德:萨德事件给韩国人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创伤。可以说,这是与中国建交27周年以来冲击最大的一次事件。对我们而言,中国是靠‘Meritocracy’,也就是‘贤能政治’,以最快的速度实现了经济的发展,是一个伟大的,具有忍耐心与包容力的国家。但是中国有时依旧采用强压式的外交来报复韩国,这让我们觉得很受打击。中国一直坚持并奉行着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原则,但这次萨德事件时,认为韩国是弱小的国家,并施加了压力。所以,注意到这一点,而且经历过这一点的企业家越来越觉得需要准备‘应急出口(Exit Plan)’。虽然发生过一次,但是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对韩国来说是非常不幸的事。韩国不同于朝鲜,并不是从血盟的关系开始的,所以有与中国进行更多(方式)交流的可能性,所以觉得与中国合作非常地荣幸,在与美国的对立当中不断地要求韩国作出选择的姿态,这并不是我们想要记住的真正的中国。

  在恢复韩中关系当中,存在着几个障碍。中朝之间是血盟关系,所以中国对朝鲜好是理所应当的,韩国也能够理解。但是,金正恩委员长访问中国和文在寅总统访问中国时所受到的待遇实在是不一样。对于韩国的年轻人来说,这一点比较让人难以接受。其实韩国与中国的关系开始疏远的契机是在2017年1月第四次朝鲜核试验以后。之后,两国的关系迅速地降到了冰点。早在2016年9月,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活动时,朴槿惠总统力排众议,认为需要改善与中国的关系,所以勇敢地参加了,这实属不易。当时,韩中之间达成了共同应对朝鲜核试验的协议,但第四次核试验以后,中国将近一个月没有接听来自朴槿惠总统的热线。虽然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这样,但因为没有履行协议,所以两国的关系变得疏远了起来。

  归根到底,我们需要以长远的眼光来审视并开拓未来,需要相互尊重对方,以伙伴的关系分享更多的东西。韩国希望中国应该慎重考虑会不会给韩国带来伤自尊感的一些细节部分,并且向韩国展示可以充分开拓新的中韩关系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那么,韩国所持有的负面的想法会慢慢地消融。

  中评社记者:您曾经担任韩国国防部国防改革室室长,现在国际形势风云骤变,中国学者称之为“百年未有之变局”,半岛形势也很复杂,您对韩国国防改革的前景乐观吗?您认为国防改革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洪圭德:我也是一直从事国防计划的人,虽然在世界范围之内成功地实施国防改革趋于不可能,但中国是为数几个实现奇迹的国家。事实上,国防改革涉及到政治,经济,而且还涉及到既得利益的军人,所以是一个很难成功的课题。中国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习近平主席对于军队相当地了解,而且认为如果想要实现中国梦,那么军队的未来指向性计划是非常必要的,所以打头阵实施了指挥。我认为这一点是值得我们韩国学习的,而且我对周围也常常拿中国作为范例进行说明。韩国的国防改革的目标是养成一只可实现2.0跨领域作战(CROSS DOMAIN)的军队。而现在需要养成陆,海,空,网络,宇宙等5个阶段的,多领域的,可相互交叉作战的力量。中国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努力,而韩国也是如此。在急速变化的第四次产业革命时代,应对未来战场环境的变化比任何时候都要必要。中国有着一旦下达命令就会产生一丝不乱地执行力,而韩国需要调整的利益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对于韩国而言,这些便是课题。文在寅政府的国防预算,相比保守政权过去的还要多。(对比去年增加了7.2%,2019年的国防预算为50兆韩币,期中防卫费占33%) 一边应对南北和平时代,一边依靠自身的实例实施国家的防卫。为此,实施了确保侦察监视等优先顺序,并朝着强化战力的方向发展。

  还有我希望以符合民主社会的官兵的福利以及人权改善为目标促进中的国防改革能够取得好的成果。文在寅总统是人权律师出身,所以对官兵的福利特别地关心。所以,在提高陆军官兵工资以及使用手机等人权层面的进展还是很大的。允许使用手机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缩小年龄段之间的隔阂。最近的年轻人认为手机就是自己的分身。为了减少寂寞以及孤立感,所以制定时间来使用手机。有些人认为看手机会让士兵们待在军营里,这对区域经济的发展起到负面的影响,这可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上面的人也需要适应这样的变化,所以军队也在努力着。

  中评社记者:教授刚才说文在寅政府比前政权投入国防预算的比率高,是不是因为美方提高防卫费对韩国防卫费有影响?

  洪圭德:并不一定是那样。文在寅政府最大的要求便是作战指挥权的返还。所以我们要想主导的话,需要与之相匹配的监事侦查能力,所以需要在战力投资上下血本。而且我们需要扩充女兵。在今天的会议上,我听说中国女兵比率有3%以内,但韩国将要达到12%。理由是因为因低出生率,男性不足,所以应该拥有通过增强战力来达到弥补人力不足的效果的体系,这是一项大的课题。

  中评社记者:我们比较好奇地是,现在韩国的年轻人对半岛统一的想法和心态是怎样?

  洪圭德:这是非常好的一个提问。其实我在学校讲的是一门叫“生活中的朝鲜”的科目。从2015年开始的这个科目,其背景就是让学生们相对较为轻松地接近统一这一话题,而且觉得这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为了克服这些部分,我们轻松地设置了课程,通过搜集资料来了解朝鲜人民的生活,让学生们一点一点地亲切地接近,从而实现教育效果。平均每学期有大概300人收听,这次还开设了比较深化的课程,也37个学生选课,采访前我刚刚结束了课程来到了这里。我在课堂上不会讲述怎样统一,统一的方式是什么,也不会强求这些。我们只是让学生们认真地理解朝鲜,在这个过程当中使得这一代有某些力量的时候,让他们知道朝鲜并不是陌生的,是可以通过互助来合作的,这就是我们的授课目标。所以我们主要讲朝鲜的女性,人权,经济等很多问题,通过这种授课让学生们知道朝鲜存在着怎样的难题,而这种机会是难得的,也是很重要的。

  在韩国,有关朝鲜的一些活动日趋频繁。在韩国有着大概三万人左右的脱北者。我们有时也会邀请脱北的学生们来交流,而他们也定无居所,有很多难处,我们希望大家可以相互帮助。虽然来自不同的社会,但是通过这种机会来营造可以生活在一起的氛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因为我教书的学校是女子大学,所以对这方面的关系也是比较多的。只是有时候,有些脱北者不想参加交流活动,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如果上了对外活动就会连累到在朝鲜的家人。但即便如此,最近随着金正恩体制的巩固,脱北者的数量没有增加,这也是朝鲜的一个变化。
中评社记者在首尔淑明女子大学专访洪圭德教授(中评社 张爽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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