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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评专访:美朝无核化进程需要突破

2019-09-20 00:11:09
韩国世宗研究所美国研究所长、安保战略研究室研究员禹政烨(中评社 郭至君摄)
中评社记者专访韩国世宗研究所美国研究所长、安保战略研究室研究员禹政烨(中评社 郭至君摄)
  中评社北京9月20日电(记者 张爽 崔银珍 郭至君)韩国世宗研究所美国研究所长、安保战略研究室研究员禹政烨博士日前在首尔接受了中评社记者的专访,就美朝无核化谈判进程、美国优先政策给其本身和世界带来的影响以及东亚各国目前在安全事务上的一些热点问题进行了回答。禹政烨认为,美朝之间关于无核化的协商没有什么实质进展,现在的局面很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以下是专访全文:

  中评社记者:近期半岛局势陷入了停滞甚至倒退的状态,朝鲜方面表示《板门店宣言》履行程序处于胶着状态,北南对话动力丧失,都是韩国的责任,甚至还让韩国“死了对话的心”。半岛局势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相关各方应该做出哪些努力?

  禹政烨:现在朝鲜之所以没有表现出特别积极地态度,究其原因,是觉得美朝间的协商几乎没有朝鲜希望的方向发展的可能性,所以现在展开实务协商并没有大的利益可寻。朝鲜所想的大韩民国的作用其实早在2018年9月便丧失了。朝鲜所考虑的是,在美朝会谈时,韩国向美国行使怎样的影响力来影响会谈朝着朝鲜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并在9月南北首脑会谈以后所提及的两国间的经济合作部分是否能够得到履行。事实上,早在去年以后,韩国关于这一部分并没有向如朝鲜所期待的方向发展的可能性,所以从朝鲜的立场来说,韩国的作用可有可无,所以在这种状态下,没有认识到与韩国对话的必要性。

  现在,美朝间的会谈相比河内会谈时,并没有任何的变化,所以美国希望能够改变金正恩委员长的立场,而朝鲜并不希望发生特朗普突然发表与既往的立场不同的情况。所以,两国间很难展开实务协商,即使展开,两国领导人如果并未做出那样的决断,实务协商并无太大的意义,而现在就是那样的情况。从根本来讲,其关键在于金正恩委员长是否能够实现无核化。如果不朝着不稳定的状况发展的话,现在的情况也许会持久。

  中评社记者:韩国是中国的近邻,同时又是美国的盟友,中美关系的巨大变化会给韩国带来压力吗?会带来哪些挑战?

  禹政烨:冷战以后,美国对中国有所积极意义上的期待,所以把中国纳入了WTO体制,并编入了国际经济体制之内。但是,事实上,美国之所以将中国编入体制内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国的政治体制即使不能完全变化,随着像苏联那样的共产主义宗主国在冷战之后消失,相较苏联,中国可能有质的变化。这样的想法在90年代产生。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了奥巴马执政初期,但到了2010年时,美国的中国意识变得非常地负面。对于美国企业而言,中国不再是经济上的机会,这一认识迅速的扩大,这在美国议会当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对于美国而言,中国不再是作为合作的对象,而是意图不明的国家。这种情况随着习近平主席执政以后的大大小小的事宜以及美国国内对中国的牵制等一系列现象叠加起来,结果变成了不单单是贸易赤字,而是战略竞争的问题。

  对于韩国,在90年代中韩建交之后的一段时间内,美中间并未形成战略竞争的局面,所以韩国在经济层面与中国展开了积极的交流,同时对于与美国的安保同盟,中国也并未明确地反对。但从奥巴马政府开始,美国要求韩国在南中国海问题上表明某些立场,所以在那样的体系之下,之前的那种经济同中国,安保同美国的两分法式接近再无可能。特别是美中之间竞争加剧的情况下,韩国不得不进行更多的思考。这一问题虽然在萨德事件上得到了体现,但随着美国退出INF以后,在东北亚具体实施怎样的战略,在华为相关的问题上,5G问题上,要求同盟国的各个伙伴国的政策共助,所以矛盾在所难免。

  现在局势基本向着站队的方向发展着,所以韩国站在何种立场这一问题与何种势力进驻政权紧密相关。某一政权的政策并不能够在下一政权执政时得到通用。问题是,即使某一政权进驻,站在中道的立场处理问题是非常之难的。归根结底,这其实是韩美同盟能够维持到何种程度的问题。如果韩国脱离韩美同盟,那么要考虑在美国主导的秩序之下,受到何种利益上的侵害这一问题。这问题不单单相关到外交,安保,还关系到国内的政治,是一个及其敏感的问题。现在的韩国政府虽然意图在与美国保持同盟,与中国不发生矛盾。只是在现实中很难做到这一点。虽然意图重要,但同时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韩国的意图再怎么好,如果美中两国产生冲突,韩国几乎不可能起到中间的作用。所以,会变成与现政府的意图无关的困境。

  中评社记者:美国总统大选又即将开始,您认为特朗普目前是否把半岛无核化谈判当成了一个争取选票、促使他成功连任的筹码?就您分析看,特朗普是否真心想解决朝鲜核问题?

  禹政烨:无核化问题如果按照美国希望的方向发展,那么对于特朗普将起到积极的影响,但是即使如此,对于特朗普的大选也不一定能够给予保障。1992年,乔治H.W.布什在科威特伊拉克战争时,虽然取得了大胜,但其对总统的连任最终失败。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即使与别的国家在外交安保上取得了成果,但其不一定会影响大选。虽然自河内会谈开始,美国国内便存在特朗普是否会为了政治利益与朝鲜达成某种协议的声音,但从河内会谈之后的种种来看,这种担心与顾虑大大地削减。美国现在所希望的是,金正恩政权要么按照美国所希望的方向协商,如果不然,便维持现状。这不会对特朗普总统的大选产生不利的影响,而且特朗普因为大选和朝鲜达成哪怕很小的协议的可能性也几乎全无。在与朝鲜的协商未取得非常好的结果之前,对于打破河内会谈会对国内政治产生何种效果,特朗普已经有了充分的经验。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小的协议并无可能,除非达成非常大的协议,也就是说,大家都认为朝鲜达成了完全的无核化的那种协议,在此之前,任何结果对特朗普都是毫无意义的。

  中评社记者:特朗普就任之后奉行“美国优先”的政策,对韩日之间的摩擦也没有实质性调停成果,有观点认为,从中日韩外长会议的成功来看,中国现在似乎比美国更适合担任韩日之间“调停人”的角色,您同意这个说法吗?

  禹政烨:现在的韩日问题对于韩国而言,并不是由外因引起的,而是国内的问题。美国之所以没有介入,是因为其对韩国国内的事宜并不能产生有效的影响,所以,我认为中国对于现今的韩日问题的部分,能够起到某种影响的那种可能性是全无的。中国方面之所以产生这种声音,我想并不是指对韩日间问题发生的原因进行仲裁,而是指在其他方面,例如在某些外交、安保、贸易问题上,找到韩日之间能够达到共识的部分,并为了促进而进行仲裁。当然,虽然韩中日三国外长在北京的会谈像是促成了某种局面,但我认为在实际能够达成怎样的协议这一问题上,中国在期中能够起到何种作用是应该另当别论的,而且,现在韩日两国之间的矛盾并不是外长级别能够解决的,即便是两国首脑,也因国内问题而很难改变立场。在这种情况下,期待中国发挥某种作用是很难的。

  中评社记者:特朗普治下的美国讲求“美国优先”的霸权主义,您认为这样的美国给世界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美国在世界的影响力是否会由此衰落下去?

  禹政烨:虽然很难预测长期前景,但美国自二战以后维持的同盟体系是否对美国产生帮助是值得人们反思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对同盟的‘献身’只能是越来越弱。特别是在世界其他地区产生问题需要美国的介入时,特朗普总统会提及费用问题,多边贸易协商也趋向于能够发挥美国本国力量的双边贸易协商。虽然现在还处于特朗普执政的第二年,这种倾向还不明显,但如果持续下去的话,会产生很多问题。而这些问题将会给美国带来很多负面的影响,促使美国主导世界秩序的结构有所动摇。只是,美国并不是由特朗普个人所领导的,还有为了引领美国走向战后复兴并维持秩序而努力的国内的官僚势力,所以不能武断地认为因特朗普的政策使得美国过去以来一直追求的价值体系会瓦解或衰落。截止到现在,虽然对美国的单方行动同盟国表示不满,但他们依旧认为同美国保持同盟关系符合本国的利益,所以情况还未糟糕到重新审视与美国的同盟那种程度。也就是说,心理不满但体制还在维系着。

  其实从美国的立场来讲,美国优先主义无可厚非。只是实施的方法如何通过国内的政治包装,如何与其它国家达到协调,这一问题很是重要。美国实际上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的对象,这样的话,现在特朗普总统的接近方法是非常欠妥的。在需要更多的友方的情况下,让同盟们的心理上反倒与美国背道而驰,因为这对美国认为的对待危险因素的问题上毫无帮助。问题在于特朗普总统现在实施的政策,其应该具有一贯的目的性,而且要考虑到会引起何种冲突。正因为缺少这些考虑,所以同盟们的立场是非常地为难的。

  中评社记者:美国副防长薛瑞福认为,日韩之间的摩擦影响了美日韩同盟,可能会给美军带来风险。也有观点认为,韩国废弃《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对美日韩实质性军事合作影响不大,您怎么看?

  禹政烨:即使没有了军事情报保护协定,也不意味着在韩美日安保上将很快产生大的问题。美国和日本从2010年开始就希望签署韩日间的《军事情报保护协定》,但那时韩国因国内政治原因,为了迂回军事情报保护协定而签署了韩美日军事情报共享机制,并在2016年韩日之间签署了军事情报保护协定。所谓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并不是指特定的情报共享体制,而是将韩美日之间在军事领域的合作进行制度化的一个框架,是一个具有象征性的问题,所以即使韩日之间存在历史问题上的立场差异,但美国还是希望能够维持协定。单纯地不延长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并不会让韩国马上落入危险之中,但这也不是说没有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就会更加地好。在安保问题上,如果能力允许,掌控的越多就越好。从美国的立场来看,执意不延长军事情报保护协定什么也得不到,什么利益也没有,何苦如此,所以更加地对韩国不满。

  中评社记者:中韩关系曾经因为“萨德”的部署一度十分紧张,文在寅总统上任后,中韩关系有所缓和,您怎么看中韩关系的前景?

  禹政烨:韩中关系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在很大层面上从属于美中关系的,所以,随着美中间的战略竞争深化,关系恶化,那么韩国政府也将持续地被要求做出某种政治上的选择,而这会比萨德问题更加棘手。当然,中国也会从中国的立场上来考虑并解决问题,而对于韩国政府的政策也将做出从中国政府立场上的解释和反对,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今后如若美中关系没有特别的好转,那么韩中关系也很难好转。如果朝鲜在无核化问题上有迅速的进展,那么美中间即使产生问题,从韩国立场来讲,将反导系统引入国内的政治名分会变得很弱,而情况将朝着中国希望的方向发展,但如果朝鲜的威胁持续地存在,那么韩美同盟作为保护韩国而引入反导的名分,中国是很难阻拦的。就其结果而言,美中关系以及朝鲜的持续威胁这两个问题持续的话,韩中关系改善的可能性不会很高。

  中评社记者:您认为未来会如何发展?

  禹政烨:韩半岛的安保问题不可能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在国际问题上,韩国所能发挥的作用非常地有限。所以韩国要在具有威胁的部分维持韩美同盟,剩下的需要持独立于美国的立场,也许很多人这么想,但是事情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所以,现在美中间的尖锐矛盾如果持续下去的话,韩国能否将做出政策决定的原由向美中双方进行充分地说明,以此来获取外交力量将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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