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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俄“新冷战”何以必然?
http://www.CRNTT.com   2021-05-27 00:18:53


 
  乌克兰危机后,美俄“新冷战”主要在三条战线同时展开。

  外交上,美国要求俄罗斯把克里米亚归还乌克兰,指责它违反国际法幷试图恢复苏联帝国主义。俄罗斯称其行为合理合法,因为西方支持的乌克兰违宪政变威胁乌克兰俄语民族的安全和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利益,何况有西方支持的彻底违反国际法的科索沃独立在先。当美欧抵制俄罗斯索契G8峰会幷以布鲁塞尔G7峰会取而代之时,俄断然宣布退出G8,彻底终结了冷战后俄罗斯逐步融入西方的进程。美俄在联合国安理会数次就乌克兰危机展开“鸡同鸭讲”式的舌战。为阻止特朗普上台后与俄罗斯改善关系,奥巴马卸任前对俄罗斯实施新的严厉外交制裁,驱逐数十名俄外交官,幷查封俄在美的一些外交设施。2017年8月初,特朗普签署美国国会通过的对俄、伊、朝的制裁决议,对特朗普彻底失望的俄罗斯不再忍耐,立即要求700多名美国外交官离开俄罗斯。2018年3月上旬,俄罗斯前特工中毒案在英国发生后,美国力挺英国,藉机驱逐60名俄外交官,立即遭俄罗斯对等报复。美俄还互相关闭了驻对方的一些领事馆。这种轮番上演的大规模互相驱逐外交官和关闭领事馆的现象在美苏冷战时期也不多见。如今,除了总统间和外长间幷非友好的偶尔通话外,美俄间常规的官方联系渠道几乎只剩下各自驻对方的大使馆。

  经济上,美俄陷入轮番升级的制裁与反制裁的双输博弈之中,俄罗斯能源、军工、金融等关键行业是美国制裁的重点,这些行业的总裁及普京的许多亲信也成为制裁对象。美俄受制裁的政要都称因被制裁而感到骄傲,尤其是普京特地在被制裁的银行开帐户幷存入工资。当美国以俄是马航MH17事件的幕后黑手且没积极配合调查为由,对俄实施第四轮制裁后,普京下令实施全面反制裁。当美国以俄罗斯继续支持乌克兰东部反政府武装为由实施更严厉的第五轮制裁时,俄罗斯也立即进行反制裁。2018年4月上旬,美国藉俄罗斯前特工中毒案对俄实施所谓最严厉经济制裁,一度导致俄罗斯股市崩盘和卢布急跌。同年8月初,美国再以俄罗斯吞幷克里米亚和干涉美国大选为由对俄实施严厉制裁,被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称为对俄“全面贸易战”。俄罗斯为了避免美国制裁导致更大损失,连续大规模抛售美债,买入黄金,以致它持有的美债从1000亿美元左右急降为仅一百多亿美元。2020年8月俄罗斯反对派领袖诺瓦利内中毒事件发生后,美国及其欧洲盟友立即认定俄罗斯是幕后黑手,幷实施对俄新制裁。长期制裁与反制裁使美俄经贸关系几乎断绝。迄今美俄之间经济制裁与反制裁到底实施多少轮了,也许连它们自己也不清楚。

  军事上,美国在乌克兰危机后宣布中断美俄军事交流,俄罗斯则宣布停止美俄年度核武核查,终止与美国的航天、军工合作。从此美俄军事关系中只有对抗,没有任何交流合作。近年来,美俄相互指责对方违反《中导条约》和《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美国更是在2018年10月下旬宣布退出《中导条约》。2020年5月下旬,美国又宣布将退出《开放天空条约》,而俄罗斯于2021年年初宣布启动退出该条约的国内程序。至此,除最后一刻得以延期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外,美俄间所有军事条约都成为历史,全球战略稳定由此遭受严重冲击。与此同时,北约与俄罗斯针锋相对地加紧进行冷战式军事部署,频繁举行大规模实战化军演,不断相互挑衅,随时准备战争。美国在向乌克兰出口先进的致命性武器、不断加强美乌军事安全合作的同时,率领北约不断向东欧国家和波罗的海三国增兵幷频繁举行各种针对俄罗斯的军演。而俄罗斯不断举行包括战略导弹部队在内的大规模军演。2017年9月中旬,俄罗斯与白俄罗斯举行其独立以来最大规模军演,俄白联盟10万军人参与。2018年10月11日,俄罗斯陆海空战略核力量突然进行战备演习,对北约进行核威慑。而北约与乌克兰于次日首次在乌克兰举行“晴空—2018”的大规模军演,对俄进行反威慑。当北约于2018年10月下旬在靠近俄罗斯边界举行冷战结束后最大规模演习——“三 叉戟”军演时,俄罗斯率领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举行联合军演,向北约隔空叫阵。2019年和2020年,虽然北约国家和俄罗斯都遭遇经济低迷和史无前例的新冠疫情,但各自以对方为假想敌的各种军演数量和规模都有增无减,甚至包括多次核战争演练。“据报道,北约和美国此前制定了(针对俄罗斯的)多领域战斗行动构想,即从地面、海上、空中、太空和网络空间同时发起战斗。这些行动将从大规模集中空袭开始,在极短时间内弄垮敌方的核设施、主力战斗部队、指挥和通讯中心、能源供给等”;而俄罗斯智囊“提议俄军使用回应性或先发制人的空天军打击,在一个侦察打击空间内使用所有武器,在敌方入侵初始阶段给对方造成重创”。〔7〕

  而且,在美俄关系不断恶化之际,乌克兰与格鲁吉亚这两个俄罗斯的死敌拼命投入美国怀抱,美国则乐意把它们当作反俄马前卒。作为北约的两个新伙伴国,乌克兰与格鲁吉亚力图早日加入北约。如果北约正式接纳乌克兰,俄罗斯必然会作出强烈反应,甚至公开出兵乌克兰东部,而美国除了对俄实施更严厉的经济和外交制裁外,很可能以北约的名义出兵乌克兰西部,防止俄罗斯拿下整个乌克兰,其结果将是乌克兰在美俄“新冷战”加剧中分裂为两个对抗的政治实体,甚至成为美俄军事冲突的前沿阵地。

  为何综合实力远不如美国的俄罗斯敢于在乌克兰危机后同美展开针锋相对的“新冷战”较量?原因不少。第一,普京和奥巴马一硬一软的个性。普京沉着果敢,稳打稳扎,充分显示了捍卫国家利益的坚强意志,获得了强大国内民意支持(从出兵克里米亚前的约60%一路飙升到稳居80%以上〔8〕)。而吸取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教训的奥巴马在应对乌克兰危机时很谨慎,一开始就排除了动武的选项,被美国共和党保守派指责为美国有史以来最胆小的总统,甚至被一项美国民调评为二战以来最糟糕的美国总统。〔9〕

  第二,尽管惺惺相惜的普京与特朗普多次互赞,但终究难敌积重难返的美俄体制性对抗和根深蒂固的美俄两个战斗民族的国民性敌对。长期笼罩在“通俄门”阴影下的特朗普试图以对俄强硬洗脱嫌疑,而对改善美俄关系彻底失望的普京依托超高民意支持和强大军力对美强势反击。

  第三,乌克兰对俄比对美更重要。乌克兰是俄罗斯主导的后苏联空间的重要一员。同属东斯拉夫民族的乌克兰与俄罗斯有二千多公里的共同边界和千丝万缕的历史文化联系,又在能源和军火市场上相互依赖,经济上与俄高度互补。因此,俄罗斯必然“在利益紧密相关的地区维护自身的支配性影响,幷驱除任何其他大国在该地区的影响”,〔10〕必然不许它完整地倒向西方。所以当亚努科维奇政权被推翻以致乌克兰“脱俄入欧”难以避免时,俄罗斯果敢“收回”克里米亚,幷大力支持东部分离势力对抗基辅新政权。而美国虽需要乌克兰充当反俄马前卒而力挺之,但又犯不着为了幷非盟国的乌克兰与俄军事摊牌。

  第四,俄罗斯可用大量精力应对乌克兰危机这个心腹大患,而美国需要同时应对东亚、中东、东欧三大地缘战略区的紧张局势乃至全球性事务,极力避免让乌克兰危机影响其“亚太再平衡战略”和“印太战略”。

  第五是最根本的原因,即俄罗斯成功运用了“不对称中的对称”战略,即在整体军力和综合力量都远不及美国的情况下,极力保持对美战略核威慑,维持与美国的核恐怖平衡,以慑止美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敢对俄罗斯开战。普京警告西方,万不得已时俄将以先发制人的核打击应对美国和北约的军事侵略。他说:“别惹我们,我提醒你们,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核国家之一。”〔11〕2018年10月中旬,普京在俄罗斯索契举行的瓦尔代国际论坛上再次对美国及其盟友放狠话:“俄罗斯在高超音速武器部署方面已走到对手前面,将对侵略还以核打击”;“俄罗斯的核报复将令对俄发动核打击的敌人下地狱,甚至没有后悔的时间,而俄罗斯人会升天。”2021年1月普京在出席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视频会议时再次警告西方:今日世界颇似上世纪30年代二战前的世界,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争,会导致核战争,从而终结人类文明。

  二、美俄“新冷战”的逻辑

  按照国际关系的现实主义理论,美俄“新冷战”完全符合大国竞争的逻辑,尤其是美俄关系的逻辑。它不仅理论上可能,而且实际上根源于世纪之交以来渐趋激化的美俄结构性矛盾,即美国霸权扩张与护持战略同俄罗斯大国复兴战略的矛盾。

  (一)美俄“新冷战”的理论逻辑

  国际关系史上最符合“冷战”定义的是二战后美苏全面对抗,“冷战”这个词当初就是为美苏对抗量身定做的,这正是人们几乎总是把“冷战”等同于美苏冷战的原因。美苏冷战开始后,双方相互指责对方挑起“冷战”,都把“冷战”定义为对方对己方的不直接开战的全面敌对政策。国内一般也把“冷战”界定为二战后以美苏敌对为核心的东西方全面对抗。比如:“冷战指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形成的各自以苏联和美国为首的东西方两大政治、军事集团之间紧张的斗争与较量”;〔12〕“冷战是世界范围内‘两极化’的国际冲突,表现为世界上两大‘军事集团’之间的对峙,两种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角力,两种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的竞争,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剧烈的军备竞赛。”〔13〕约瑟夫·奈没有把“冷战”限于战后美苏关系,他认为“冷战”是一个无战争的紧张对抗时期,其特征是两个敌对国家不断进行紧张的斗争,但双方一直没有诉诸武力。〔14〕但是,他的定义欠严谨之处在于:把“冷战”等同于“冷战”时期幷把它局限于两个国家之间。

  “冷战”其实指尚未爆发直接战争的国际行为体(包括国家、国家集团)间的全面对抗。当两个国际行为体间的关系全面恶化(政治意识形态敌视、外交相互攻击、经贸相互制裁以致隔绝、军备竞赛和军事对峙乃至打代理人战争)但尚未进入直接战争状态时,它们就进入了“冷战”。“冷战”是介于真正和平(即“积极和平”)与实际战争之间的某种国际关系状态,它虽非总体国际关系之常态,但在国际关系史上幷非罕见。在当今纷乱动荡而又高度全球化的世界上,如果说美苏式的全球性、对称性的“新冷战”难再现,那么地区性、非对称性的美俄“新冷战”完全可能。

  首先,从总体世界局势看,本世纪初尤其是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世界处于深刻、复杂的大变革大变局中。“九一一”事件和伊拉克战争后,在“伊斯兰国”等各种极端暴恐势力对西方乃至整个世界构成严重威胁的同时,随着中国持续崛起与世界经济中心和国际权势东移,“20国集团”、“金砖国家”、“上海合作组织”、“一带一路”等新兴国际合作机制和区域力量集团兴起,“一超多强”、“西强东弱”、“北强南弱”的世界格局进入剧烈转型之中,世界多级化与世界单极化激烈较量。以中、俄等为代表的新兴力量与美国为代表的守成力量之间的矛盾逐渐加剧。为了维护其相对衰落的霸权,美国同时在东亚、东欧、中东三大地缘战略区极力遏制中、俄、伊等主要对手,致使这三个地区形势同时恶化甚至陷入危机。如果说经贸高度相互依赖、社会密切交往的中美也打起了贸易战因而陷入“新冷战”的可能性尚且不能完全排除的话,那么无经贸相互依赖和社会友好基础(现在美俄民众普遍互有恶感)、在能源和军工领域互为最大对手且具有结构性战略矛盾的美俄之间爆发“新冷战”就完全可能。因为在霸权相对衰落的美国强势护霸、中俄等反霸力量崛起、各种国际矛盾错综复杂、各种地区性冲突频发的国际体系转型期,世界充满巨大不确定性。在没爆发世界大战的前提下,虽然和平与发展仍是当今世界主题,但“新冷战”幷非不可能,它不过是当今世界普遍存在的“消极和平”的一种极端表现,也是国际关系本质的一种现实反映,符合大国竞争的历史逻辑。有新保守主义学者早就指出,“现在就下结论认为几十年的和平以及一些技术创新会改变人性和国际关系的本质还为时过早。”〔15〕

  其次,从相似的强势民族性格和国家历史轨迹但迥异的政治哲学看,美俄近似天敌,冲突是必然的。与中国的中庸之道、“和合”文化与和衷共济、协和万邦的外交战略不同,美俄都是唯我独尊、爱冒险、喜攻伐的战斗民族,历史上都是靠长期扩张而成的帝国式强权,都以罗马帝国的继承者自居(美国新保守派称美国是“新罗马帝国”,而以东正教正统自居的俄罗斯自称是继西罗马帝国和东罗马帝国后的“第三罗马帝国”),都具有强烈历史使命意识和民族自豪感,都有自己的“例外论”(尽管当今俄罗斯在这方面远不像美国那么张扬)。“美国人相信有一种超自然力量决定的‘天定命运’(manifest destiny)将他们引向扩张和征服。同样,俄国人也把他们的沙皇视为上帝意志的执行者。”〔16〕美国强势好斗无需赘言。今日俄罗斯因限于国力虽不如沙俄和苏联那么强力扩张,但传承了大俄罗斯民族主义基因,以“战斗民族”着称。在世界舞台上必然相遇的美俄两大战斗民族,势必在国际秩序和地缘政治等方面发生广泛而激烈的冲突。

  第三,在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领域,虽然美俄都是反共产主义的资本主义国家,但它们仍是对手,尽管不是你死我活的美苏式的全球敌手。俄罗斯在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西化以后,美国仍视俄罗斯为集权主义国家,时常以保护人权为由抨击俄罗斯主张的“主权民主”或“国家民主”,干涉其内政。而俄罗斯认为美国不代表民主,也不是爱好和平的基督教的真正代表。2013年9月中旬,普京投书《纽约时报》,称“美国已不是民主典范,而是到处动粗的国家”。〔17〕2020年8月纳瓦利内中毒事件发生后,美国严厉谴责俄罗斯,幷联合其欧洲盟友持续对俄施压。2021年1月17日,纳瓦利内一回国即被逮捕。西方则煽动俄罗斯反对派持续举行大规模抗议示威,幷要求释放纳瓦利内。而俄罗斯怒斥西方干涉其内政,幷以判纳瓦利内入狱3年和驱逐3名欧盟国家外交官作为回应。美国总统拜登称俄罗斯应为此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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