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社北京2月12日电/企业产品卖不出去,严重压库,读者认为是供给过剩还是需求不足?当年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明确指出,是需求不足,主张用预算赤字扩需求;而我不赞成凯恩斯的分析,我曾写过《凯恩斯理论何以失灵》一文,今天网上可以搜到,这里不再赘述。
若将结构因素存而不论,供求总量失衡不能简单认定是供给过剩,也不能判定是需求不足。萨伊定律讲:供给自动创造需求。意思是,每个生产商卖出自己的产品,是为了购买别人的产品,大家皆为买而卖,供求总量应该平衡。可现实中为何会有产品卖不出去的现象呢?
学界有一种解释,认为问题是出在“货币”上。比如有人卖出自己商品后,并未马上购买商品,而将货币存入了银行,于是导致需求不足,令社会上部分商品没有对应的购买力。骤然听好像在理,其实似是而非。某人将货币存入银行,只是他没有购买,但并不能证明需求减少,因为银行吸收的存款会立即贷放出去,别人会用于购买,需求不会改变。
从马歇尔“局部均衡分析”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假定市场上某生产商供应(卖)服装,也有消费者需要购买服装。可有一天奇怪的事发生了,消费者不再购买服装,导致供应商的服装积压,市场不能出清。也许有人认为,是服装过剩了。可马歇尔却不这样看,在他看来,是服装的定价高于市场价。
何谓市场价?简言之,是让市场出清的价格,即供求均衡价格。对此,马歇尔曾用平面坐标图作过分析,其纵轴表示价格,横轴代表商品量。同时他画了两条曲线:一条是需求曲线,从左上方往右下方倾斜;另一条是供给曲线,从右上方往左下方倾斜。马歇尔说,当两条曲线相交时所对应的价格,即为市场价。
是的,若商品定价高于市场价,消费者不会购买,商品会表现为供大于求;反之,若商品定价低于市场价,生产商不会卖,商品则表现为供不应求。由此可见,需求不足或供给不足皆是结果,真正的原因,是商品定价偏离了市场价,只要回归市场价,商品供求一定能平衡。
在真实世界里,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比如农贸市场,卖菜的摊贩若蔬菜卖不完,收摊前往往会降价;飞机没卖出的机票,起飞前一小时通常会打折。再有,某些商铺在临到租期的前几天,也会清仓甩卖。所谓甩卖,当然要大幅度降价;而所谓清仓,其实就是市场出清。
以上是“局部均衡”分析,若从一种商品推导到多种商品,道理也一样。根据瓦尔拉斯的“一般均衡”原理,市场总有一组价格,可以让市场出清。反过来理解,若市场出现了“商品过剩”与“商品短缺”并存的状况,必是商品之间比价不合理:过剩商品的价格高于市场价;短缺商品的价格低于市场价。
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不外有三:
一是某些商品的生产存在行政垄断,限制了市场竞争;
二是某些行业存在准入限制,资本难以在行业间流动;
三是存在一定程度的价格管制,价格既不反映供求,也不能调节供求。时下学界讨论的结构失衡,其实症结就在于此。
综上分析,我们可得出一个重要结论:无论供求总量失衡还是结构失衡,关键皆在价格,或是商品定价偏离市场价,或是比价不合理。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可取之策是减少行政干预或行政垄断,加大竞争,让市场决定价格。引申到国家政策层面,我认为对当前扩内需至少有三点启示。
启示一:国内需求不足,并不代表购买力不足。前面说过,需求决定于价格。价格升高,需求会下降,价格下降,需求会上升。所以扩大内需首先要改革价格的形成机制,让买卖双方决定价格。否则,商品定价高于市场价,消费者不接受,政府怎样鼓励消费也于事无补。房地产是典型例子,目前大量商品房积压,并非缺少需求,而是价格未回归市场价。
启示二:扩内需不应仅从需求侧发力,而应将扩内需同供给侧改革结合起来,而且立足于供给侧发力。事实上,从需求侧扩内需,政府可用的工具并不多,无非是扩张性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财政扩张(增加预算赤字规模)虽可扩大政府投资,但同时会挤出企业投资。此长彼消,社会总投资不会增加。
毫无疑问,货币扩张能增加市场上的流动性,但同时也会引发高通胀。高通胀会推高利率,社会融资成本会上升;而物价上涨,消费者购买力会下降。如此一来,反而事与愿违,会抑制投资与消费。若立足供给侧扩内需,则货币政策须保持稳健;财政政策需加大减税,这样,便可扩大企业投资与居民消费。
启示三:扩内需旨在推动供求总量平衡。可经济学证明:总量平衡并不代表结构平衡,结构失衡必导致总量失衡。这是说,供求平衡的关键在结构。问题是怎样解决结构问题呢?中央曾提出“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落实到操作层面,有两个重点:一是由供求决定价格,让价格调节供求;二是加大结构性减税,帮助企业降成本。某些压库产品价格不降,是因为成本高,降价卖得不偿失。
细心的读者也许会发现,上面三点启示正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三个关键词。用一句话说,推动供求均衡要通过改革价格形成机制,立足供给侧解决供求结构性矛盾。所以我最后的结论是:扩内需不必照用凯恩斯理论,应始终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王东京(中央党校原副校长、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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