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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一介:父亲汤用彤的矛盾心态

http://www.CRNTT.com   2014-09-13 12:11:31  


 

  康香阁:在当时的环境下,中国完全向苏联一边倒,苏联的一切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留在国外有机会上莫斯科大学,这在许多人看来,既是组织上的信任,更是难得的机会,您为什么选择了放弃?

  乐黛云:在当时,我自己也说是不清什么原因。我虽然积极参加各种革命工作,但内心深处却总是对政治怀着恐惧和疏离之情。这种内心深处的东西,平常我自己也不觉察,但在关键时刻却常常决定着我的命运。

  康香阁:当时您已经和汤先生恋爱了,汤先生非常担心您不回来。您选择返回北大是否和汤先生也有关系?

  乐黛云:当然有关系,这在心理上有很大的潜在的影响。

  康香阁:我读过季羡林先生为您的《透过历史的烟尘》一书写的序言,其中写道:“黛云的前半生,历遭磨难,透过历史的烟尘,她看到过极其令人愤懑的的东西。正当别人昼思梦想使自己在国外的居留证变成绿色,对于这些人来说,太平洋彼岸就好像佛经中描述的宝渚到处是精金美玉,到处开满了奇花异卉,简直是人间乐园,天上福地。留在这样一个地方,对于黛云和一介来说,垂首可得。然而,他们却仍然选择了中国。”季先生的这段话写得很深重,他说您们“历遭磨难”,“仍然选择了中国”,“选择了北大”。我觉得这是您对北大的第三次选择,这次选择从美国返回北大,思想上是否犹豫过?

  乐黛云:《透过历史的烟尘》是我的一部散文集,其中写到了我和我的朋友在北大经受的历练。

  康香阁:我没有买到这部 1997 年出版的著作,您在这部书中叙述的情形,可以讲一点吗?

  乐黛云:可以,1957 年,我担任中文系教师党支部书记,满怀激情地想干一番事业。当时的文科刊物非常少,而这些刊物又只发表名人的文章。我们教研室几个青年教师一商量,就想在中文系办一个中型学术刊物,专门发表青年教师的学术成果,刊名暂定为《当代英雄》。我们开了两次会,商定了两期刊物准备用的文章。在经费方面,我们打算自凑一些,向教授们募捐一些。当我兴高采烈来到我的导师王瑶先生家,向他汇报办刊筹备情况并向他募捐时,王先生警告我们立即停办。王先生是位绝顶聪明而又善观形势的人,那时,已是 1957 年 5 月,他已经敏锐地感知到政治风向的变化。我们按他的要求停了下来,但为时已晚。

  1957 年 6 月反右开始,1958 年 2 月,我们教研室10 个人,有 8 个人就为此事都成了右派。我是支部书记,当然是领头的,就成了极右派。开除公职,开除党籍,每月 16 元生活费,下乡劳改。当时我的第二个孩子刚满月,一划右派就要马上下乡去接受监督劳动。我的公公汤(用彤)老先生是个儒雅之士,最不愿意求人,也很少求过人。这次为了刚出生的长房长孙,他非常违心地找了当时的学校副校长江隆基,说孩子需要喂奶,为了下一代,母亲能不能缓期去接受监督劳动。江隆基是 1927 年入党的,曾经留学德国,是一个正派的人。他同意让我留下来喂奶 8 个月。刚满 8个月的那一天,通知下来,让我立即下乡。我来不及同正在乡下搞“三面红旗”的丈夫告别,第二天就下乡接受“监督劳动改造”去了。

  我劳动改造的地方在北京远郊门头沟区的崇山峻岭中,我们从山里把石头背下来,修水库,垒猪圈,我还放过猪。我尽全力工作,但由于我不“认罪”,因此迟迟不能摘掉右派帽子,也不准回家探亲,虽然我非常想念我的刚满周岁的儿子!

  在“劳动改造”期间,我的丈夫给我写信,每次都是写“乐黛云同志”收,他坚信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右派。后来人家告状,说他和我划不清界限,他因此被狠狠批评一顿,还被给了一个警告处分。但他写信还是继续写“乐黛云同志”收。那时候,一个家庭出现右派,常会给全家带来灾难,以至妻离子散。我们靠彼此的坚定信念渡过了难关。

  1962 年底,我奉命返回北京大学,恢复公职,职务是资料员。不到一年,又让我给政治系上《政论文写作》课。如此政治性很强的课程,怎么让我一个“摘帽右派”去承担呢?大概就因为这个课没有人教过,容易犯错罢。我非常小心,深知会动辄得咎。果然,1964 年夏,学生们暑假后从乡下回来,我给的作文题目是:就自己的耳闻目睹发一些议论。大部分文章都是歌功颂德,唯独班上的共青团书记,写的却是家乡大跃进和共产风给老百姓带来的危害,并从理论上讨论了杜绝这种危害的可能性。文章写得文情并茂,入情入理,而且与我在农村的经历完全相合。我当然给了高分,并让他在全班朗读,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好评。不久,全国大反右倾翻案风开始,我一下子被揪了出来,成为煽动学生恶毒攻击“三面红旗”的头号“典型”。我再度被逐出讲台,并被“监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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