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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立宪之殇:梁启超与他的“自改革”

http://www.CRNTT.com   2014-04-27 09:03:23  


 
邵建:梁启超对苏俄保持着天然警惕

  邵建(南京晓庄学院文学院教授):我关注梁启超的思想,所以在材料方面受到解先生的很大启发。《君主立宪之殇》这本书我非常喜欢。梁启超的思想,对后世的贡献有两个方面:一个是他的宪政论,一个是他的新民论。后者属于启蒙。我们今天讲启蒙只到五四,其实五四前面还有更精彩的启蒙却被历史忽略过去了。刚才跟解兄聊天时,问他下一步写什么,我私下建议他写梁启超宪政思想之外的又一面,即新民和启蒙这一面。

  我以前写胡适与鲁迅,然后写胡适传,对胡适很敬佩。但《胡适传》写完后,偶然机会下接触到梁启超,一经接触,便失去了写胡适下部的兴趣,注意力转移到任公身上来。看来胡适传就像胡适先生的某些著作一样,只有上半部没有下半部了。梁启超是一个被时代遗忘了的人,今天有几个人知道梁启超思想。但他的思想对我个人触动很大。

  刚才王焱先生说梁启超对他女儿说自己的思想是多变的,梁启超不止在一个场合说过这个话。大概是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讲过:康有为到了30岁,思想就定型了,不变了,而自己是多变的。根据我对梁启超的粗浅了解,他的确有多变的一面,但有一点自始至终不变,即宪政思想从没有变过。还是在清末时,任公主张政体可以改,但不要动国体。国体动来动去就是革命,给民间带来巨大灾难。所以他反对共和革命,主张在君主框架下立宪。后来共和革命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发生了,也成功了。之所以没流那么多血,是因为有立宪派的作用。之后袁世凯复辟,梁启超出来反对。有人说你不是主张君主立宪吗,复辟就是回到君主制。但,梁启超说得很清楚,国体是什么,就在什么制度下立宪,而不是改变国体去立宪。改变国体容易造成全社会动荡,带来的灾难更大。面对君主制就君主立宪。到了共和制就共和立宪。国体经不起折腾来折腾去,一会儿君主,一会儿民主(即共和)是不行的。因此,任公表面上是变来变去,但根本上他却没变。他的宪政思想一辈子也没变过,他怕的是革命造成国体的动荡。

  我读任公时感慨中国现代史什么都是从五四开始的,那五四以前的十几年去哪儿了?其实,清末十二年,是中国的黄金时代,是20世纪现代史最精彩的开头。那个时代是任公的时代。我读任公后接着读五四,读《新青年》。《新青年》的问题不是一般大。我比较了《新青年》和梁任公所做的工作。《新青年》对西方各种思想的介绍包括自由主义的介绍,梁任公在10年前就以一人之力几乎全部做过。梁任公介绍西方从来不反自己的传统,而五四接纳的西方主要不是梁任公看重的英美,看重的倒是法俄。梁启超这一代人是文化保守主义者和政治保守主义者,他们的精彩在于,接纳西方但不排斥传统,而是在中西文化之间交互阐释,试图打通。到了《新青年》这一代,接受的西方跟梁任公的时代相比,偏差大了,一路倾斜到苏俄。

  五四运动和《新青年》实际上做了两件事,一是反传统,一是引苏俄。当年《新青年》在弘扬民主时,是反宪政的。

  从梁启超的宪政到《新青年》的民主,近代中国的发端,实际上是两条道路。一条是宪政的道路,这是改良的道路;一条是民主的道路,这是革命的道路。孙中山的共和革命就是民主革命,从旧民主主义革命到新民主主义革命,宪政道路被边缘化了,以致成就了后来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历史。

  20世纪的宪政道路自任公始,但被辛亥革命打断。辛亥革命本身造成的危害不大,但给这个世纪开了一个革命的头。历史是有惯性的,以后的惯性是动不动就往革命路上去了。前面黄先生说两极分化,在那个时代好像没有什么两极分化,比如我读胡适日记时,那一代人他们在北京买个房子、租个房子好像都比较便宜。如果当时的革命主要不是两极分化造成的,那么革命很大程度是一些人煽动出来的。1899年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学生只有二三百人,到了1905年突然上升到六七千、七八千、一万。为什么?因为清代取消了科举考试,年轻人没有出路,纷纷就近到日本留学,清政府取消科举考试是自挖坟墓的一步臭棋。梁启超和孙中山当时在日本各自展开自己的宣传。梁启超鼓吹立宪,孙中山鼓吹革命。但七八千年轻人纷纷为孙中山吸引而去,毕竟梁启超头上有一个“保皇”的帽子,年轻人不信。孙中山鼓吹共和革命更鼓吹种族革命,这种话语远比保皇立宪能打动年轻人。20世纪谁能够抓住青年谁就能抓住历史。孙中山成功地抓住了年轻人,因而他也成功地抓住了历史。这就是20世纪革命史的开头。

  然后到了1926和1927年,那时正是北伐,梁任公给女儿写信,谈国是。这应该是中国现代史上最精彩的一封家信,每次读我都很感慨。感慨梁启超的眼光,主要谈北伐革命背后的苏俄支持。任公对苏俄一直有着清楚的认识,《新青年》拥抱苏俄,但梁启超这样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对苏俄却保持着天然的警惕。这不独梁启超一人,而是文化保守主义者和政治保守主义者的一个共同的现象。我不知道他们的眼光为什么那么睿智,最精彩的是王国维在1917年说的“20世纪中国,将以共和始,以共产终”。历史果然应验。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中国向何处去。我想,这个问题在梁启超时代就被提出,那是上个世纪初,但历史绕了一个大弯路。以致一百年过去,这个问题重新被提出。我个人的答案是,回到梁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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