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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维尔对我们的启示

http://www.CRNTT.com   2013-03-06 12:02:30  


 
  人物周刊:《旧制度与大革命》写的是法国革命,在中国离我们最近的是文化大革命,您是怎么认识这场革命的?

  朱学勤:说到“文革”,大多数人在它被否定前跟着当局走;在它被否定后认同新当局对它的否定。对这个否定,我坚持认为是以“文革”的方式否定“文革”,第一片面,第二不彻底,是没有生命力的。“文革”当然要否定,但不能从统治集团本身的得失角度来否定,而应该从整个民族成败的角度来看。

  文化革命为什么发生?既有1949年建立的以俄为师的制度的原因,这是最重要的,这个原因基本回避了;还有一点,“文革”虽是毛错误发动的悲剧性事件,但是应该看到基层大多数民众当时是群起响应的。这既有他们被愚弄的成分,也有前17年孕育出官民矛盾的扭曲喷发。这个矛盾是客观存在,此后否定“文革”时连这个矛盾的客观存在也都否定了。30年不到,历史再一次回到这个问题上,当今社会最根本的矛盾,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官民矛盾。

  人物周刊:照您的说法,官民矛盾从开始改革到现在一直存在?

  朱学勤:没有消失过。在“文革”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在1959-1962年大饥荒的阶段发展得非常尖锐,然后到1966年,被毛泽东引爆了。这才形成这么大规模长时段的动荡。我认为毛要发动“文革”,有多层面的原因。既有制度层面的原因,也有和刘少奇在政策上存在分歧的原因,也有他个人的原因。怎么讲呢?他承认文化大革命是要解决这个制度的阴暗面,他承认官民矛盾是这个制度的基本矛盾之一。但他是用错误的方法,而不是法制的、民主的方式来解决这个矛盾。用群众运动的方式来解决,用对干部阶层的人格羞辱的方式来解决,用湖南农运的方式来解决。承认这一矛盾的存在,这是白的,用民粹的办法羞辱官员人格,这是黑的。“文革”前短短17年,有官民矛盾,有官员特权,也有官员腐败,但是腐败的速度远远低于“文革”被否定之后的二三十年。

  人物周刊:好像在改革这30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普通老百姓没有意识到这个官民矛盾。

  朱学勤:相当多老百姓在1978-1980年时,被四个现代化的承诺和比较开明的政策调整所满足。但受到的抑制从长远来讲是会释放出来的。到80年代中后期,最流行的口号是“反官倒”、“反腐败”,那是新时期老矛盾的爆发。之后,片面认为只要把经济搞上去就什么都有了,于是和社会达成一个暂时的默契,就是只要政治上不挑战,经济上再度释放出致富空间。“92南巡”又掀起了经济上的热潮,社会又忘掉了官民矛盾。到了21世纪,发生了非常奇怪的现象,“三农问题”出现了。当年改革原本是从三农危机的解决开始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把农民从人民公社的体制下解放出来,瞬间解决温饱问题,粮食多得吃不完,大家都在唱《在希望的田野上》。20年后回头一看,问题没有解决。从三农危机开始,维稳和维权的冲突发展了十几年,到了今天这一步。绕来绕去还是那个老问题。

  人物周刊:在您看来,根本性的问题不解决,官民矛盾永远也解决不了?

  朱学勤:我觉得解决不了。但在问题没有解决之前,相对开明的这一段改革开放时期,统治者中应该有有识之士揭示这个问题。这时我们再来看托克维尔,会觉得他是了不起的。他出身自由派贵族,但不受贵族的局限,放弃了有许多社会特权的贵族的名衔。他从本阶级的得失当中跳了出来,然后来总结为什么会发生法国大革命,既不站在旧制度这边,也不站在革命这边。这样一个观察问题的角度,才使这本书成为百年不衰的名著。一个人只有挣脱了本阶级的局限,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统治者,最后留下的无论是精神作品,还是政治作品,才能经得起百年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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