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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新雨:学术与政治——重读韦伯

http://www.CRNTT.com   2012-08-11 09:13:44  


 
  这里,需要对韦伯关于“先知”的研究有更多的了解,才能看到问题的深处。韦伯关于犹太先知的叙述主要集中在两个部分,一是在《古犹太教》一书中有最详尽的分析,另一是在《经济与社会》上卷中进行的集中总结。特别是在《古犹太人》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韦伯是如何建立他对于犹太先知的特殊理解。

  韦伯认为“孤独”是这类“先知”有别于其他先知的地方,因为他们是灾异的预言者,是不受欢迎的人,因此无法用预言来营利。。

  他们之所以孤独,在社会学上,理由首先是在于:灾异预言并不像福祉预言那样可以做职业性的传授,再者,灾异预言也无法用来作为营利的事业,因为没人会去买恶兆所有的灾异神谕无不是恶兆;最后,所有的社会权势者与共同体全都会避开灾祸先知,或者甚至斥逐他们是民众与一切好运兆的败坏者。换言之,孤独,以及自灾祸先知起才被提升为原则的拒绝以神谕来营利,乃是社会的情势使然,而只有部分是自愿的。[]

  对此,韦伯给出了很具体的回答,以政治为志业必须具备:激情、责任感和判断力。这三者之间是不可分离,互为条件的。激情,韦伯强调这是一种有客观性的、不脱离实际的激情。但激情本身并不成就政治家,只有献身事业的激情即责任感,才是行动的指南,这让我们想到的是韦伯对先知的描述,仅仅有忘我的激情本身并不能判断先知的真伪,只有具备宗教的理性精神,以神的律令为旨归,才是真正的先知。而行动则需要有眼光的判断力,即保持内心的沉着冷静,对事与人能够“保持距离”,而不是迎合事态和群众,政治家最致命的罪过就是缺乏“距离”。这三者必须融入一个灵魂才能造就献身于政治的“真诚的人类行为”,成就政治人格的强大。使一个有激情的政治家区别于常人的地方,正在于他对“灵魂的坚定驯化”,以及“习惯于保持一切意义下的距离感”。如果我们结合韦伯对与学者专业化的讨论,以及对犹太先知的分析,就可以看到它们之间在逻辑上的高度一致。下面的讨论会让问题更清楚。

  政治家最致命的“虚荣”是其献身事业、保持距离的死敌,政治家每时每刻都需要与之作战。与对于学者和政治家来说,虚荣都是一种职业病。但是,政治家是执掌权力的人,他的工作离不开追求权力这个不可缺少的手段,因此,虚荣对于他的诱惑就更是致命的。对此,韦伯进行了严格的分析:

  这种追求权力的行为,一旦不再具有客观性,不是忘我地效力于“事业”,而变成纯属个人的自我陶醉,他便开始对自己职业的崇高精神犯下了罪过。在政治领域里,致命的罪过说到只有两种:缺乏客观性和无责任心,这两者虽不总是,也常常是一回事。虚荣心,个人尽可能站在前台被人看清楚的欲望,强烈地诱惑着政治家犯下这两种过失。当煽动家极想制造“效果”时,情况就更复杂。他会因此时刻处在这样的危险之中:变成一名演员,对于为自己的行为后果承担责任满不在乎,只关心自己的表演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他的缺乏客观性,诱使他不去追求真实的权力,而是追求浮而不实的权力的外表。他的无责任心,又会使得他缺乏实质性的目标,仅仅为了权力本身而享受权力。[37]

  对于政治家来说,权力是不可或缺的手段,追求权力是一切政治的动因之一,也正因此,单纯地炫耀权力、沉醉于权力,以及崇拜权力,都是对政治的伤害,因为这会导致政治家为了保持权力而无原则地迎合权势或者群众。到这里,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韦伯反对大学教师把课堂变成迎合学生的灌输和煽动,与他强调政治家要有“客观性”和“责任心”,其理由是一脉相承的。就是,真正的学术和政治,都必须与“表演”划清界限,与伪“先知”划线界限。因为,无论是以学术为志业,还是政治为志业,都必须从完全的内在的“天职”出发,才能够获得与魔鬼打交道的勇气、责任和方法。人类在政治过程中的问题并不意味着否认政治问题的重要性,而是相反,正是因为政治是处理粗糙而残酷的现实世界的方法,只要我们必须面对这个现实世界的问题,就不能放弃政治,犹如古犹太人的先知们无法避免地卷入政治,这是一个知其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工作。正是因为政治的行为往往和它的初衷相悖,因此,政治行为要获得内在的支持,就必须具有对事业的奉献和信念,“某种信念是一定要存在的,不然的话,即使是世界上最重大的外在政治成就,也免不了为万物皆空的神咒所吞噬,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38]正是以生存在现实世界的责任伦理为最高原则,从政治与道德关系的复杂层面,韦伯为“政治”进行辩护。韦伯追问的是,在“伦理的世界”里,政治的家园究竟在哪里?

  政治绝不是以道德为手段来获得唯我独尊的地位,政治与道德的关系必须建立在伦理的关系上。这里的“伦理”指的是绝对伦理的律令,或者说“天职”。政治的决定性手段是暴力,而政治的手段与目的之间则存在着严重的紧张。为此,韦伯区分了著名的“信念伦理”和“责任伦理”,这两者之间有着极其深刻的对立,这种对立对于理解韦伯意义上的“政治”至为关键。但是,韦伯在演讲中强调的恰恰不是两者的区分,而是两者内在的关联。这一点对于理解韦伯的这篇演讲来说,并没有被足够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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