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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余庆:历史不是政治的奴仆

http://www.CRNTT.com   2015-01-03 08:24:29  


 
  记者:温峤能够迅速融入南渡群士的上层集团,既有刘琨的背景,也是靠了他自己的才具。在江左的各大政治势力间,他本是一个孤客,但他周旋于各势力间,不仅能够自存,还颇有成就。 

  田余庆:温峤与太子(后来的明帝)结深交,对王敦坚决抵抗。王敦叛平后又为受株连的众多党敦朝士吁请宽免,做得周到适度。他反王敦而亲王导,使自己在纷纭的朝局中居于稳定地位,不随朝局而起伏变化。他更显着的功绩是与荆州强人陶侃周旋应对,既不助长陶侃,又能借重陶侃实力,一举歼灭苏峻叛军,挽回东晋大局。朝廷命他都督江州,驻守于扬、荆之间,显然是期望他起上下游的缓冲作用,使江左内部不再重启重大纠纷。他安定了被建康视为异己势力的陶侃,使他终身与建康和平相处。 

  记者: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江州,就是从温峤开始展露其六朝史意义的吧? 

  田余庆:以长江一线基地为主导的东晋地缘政治布局,中枢扬州长期在王导之手。下游徐州侨郡县具有拱卫建康的特殊作用,由郗鉴长期稳定经营。温峤刺江州,与郗鉴刺徐州同时,二人处身行事和所起政治作用大有可比之处。只是温不永年,死后江州成为扬、荆两强争夺之地,未能独立发挥作用。稍后,下游扬州之西出现了豫州,扬、豫一体;上游荆州之北出现了雍州,荆、雍一体。可以看出,江州是上下游必争之地,把温峤配置在江州,是东晋有远见的决策。温峤明白此意,不负所托。他曾有迁都江州之议,而江东豪杰则主迁会稽。迁都不符王氏利益,未得王导认可。温死葬豫章,表明温峤原拟以江州为其家族在南植根之地。后嗣视形势已变,乃迁葬建康今郭家山之地。温峤江州之业无合适的后人继承,自择北来入幕之人,后转手入“驰驱戎马之辈”,与诸门阀不能合辙,这是门阀政治格局所不能容纳的。再后陶侃以荆州之重进占江州,陶侃有谦退之志而无非分之求,死后江州重回门阀政治轨辙。 

  记者:您关注江州,是因为在东晋门阀政治的地缘的地缘政治格局中,江州是一个新因素。 

  田余庆:门阀政治,主导者自然是高层门第,是他们与司马皇权共治。门第高下,一般地说靠社会舆论认同,高门则以婚宦壁垒自我保障,但其身份却没有法律的硬性界定,没有按门第高下分配政治权力的正式机制。少数臣僚虽非寒素,但门第却不甚高者,由于特殊机遇,攀升至举足轻重的位置,如温峤、郗鉴。不过他们也不可能入主中枢,因为得不到高门的广泛支持。我从这种现象感知,建康政权像是一间股份公司,东晋皇帝是名义上的业主,轮流执政的门阀则拥有最大的股权。门第是入股的必要条件,虽非股权大小的唯一依据。陶侃有较强实力,立有大功,但以“望非世族”、“俗异诸华”,是无从入股的。王导门第最高,与司马氏关系亲近,自然有最大的股份。而温峤、郗鉴门第二流,是靠政治机遇获取股份。他们难得在中枢获利,却能分割地盘,形成东晋的地缘政治格局。他们在地缘政治中各自经营,郗鉴非常成功,温峤具有经营成功的能力,却因不永年而未竟其业。 

  记者:在这个地缘政治格局中,江州具有什么特殊地位呢? 

  田余庆:东晋一朝,对付北敌窥伺,守在长江一线及淮、汉地区,以政区分,则是徐、扬、豫、江、荆、雍等州,地缘政治在此区域展开。其中扬、荆二州形成长江流域上游下游两大中心,斗争复杂,现象纷纭。南方腹地诸州,不涉大局,无多可述。温峤所属江州,辖今赣、闽全境及湘境东南隅,地域辽阔。境内流民颇多,有货殖之利。江州土地开发显着,运漕不止供应江州驻军,也供长江沿线尤其是荆、雍军需。闽境粮食循水路输贮江州仓储。荆、江及于交、广,往返及物资运输多循赣水一线,而少经由湘水。江州腹地发展状况,记载不多,何德章教授论梁陈之际江州土豪势力的兴起,有的可追溯到东晋时期,可资参考。唐、宋时期,旧日江州地区经济增长,人才辈出,堪与扬州比肩。回首前尘,温峤的奠基作用值得关注。 

  记者:温峤建议迁都江州,是一时权斗需要,还是别有深虑? 

  田余庆:江州都督军府置于长江沿线,多在寻阳左近,刺史驻在豫章,既重在军事上链接扬、荆,又关注江州内地发展潜力。这当是温峤请求迁都豫章的理由。只是温峤猝死,江州发展没有由他经营。江州居扬、荆两大之间,先是“驰驱戎马之辈”争夺不已,入陶侃手后经过几年安定局面,转归庾亮。庾氏坐大荆、江,建康的王氏则派出王允之与庾氏相抗衡,争夺江州,引发不少次或明或暗的冲突。谢氏以西府之重曾经插手江州,然后就轮到桓氏一揽荆、江之重了。几十年江州的矛盾斗争,求其嚆矢,还得从温峤算起。 

  记者:从这个角度看,在《东晋门阀政治》中加入温峤一章,就可以理解了。 

  田余庆:温峤在古史中已有赞颂。《晋书》列传人物以类相从,置温峤与郗鉴于同卷,为作佳传。郗比温晚死十年,这十年间经营京口,外抗胡羯,内卫京都,对门阀政治的稳定起了很大作用。其人虽不持中枢政柄,但史实钩稽,可见其功勋所在,较早为今日史界认同。温峤其人其事,与郗鉴大同,只是未能在江州营造出如同京口那样的事业,因而在东晋门阀政治中默然无闻。只有过细审读史籍,着眼于大局分析,才能得出像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元无远图,明年短促”条中那样的判断:“诸臣中亦惟温峤有英略而峤又不永年,有以知晋祚之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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