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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电影中的游民意识

http://www.CRNTT.com   2009-02-08 06:39:00  


拍摄于1996年的《一个也不能少》,在某种程度上像是《秋菊打官司》没有释放完的部分,像是它的“回声”或“边角料”。
 
  因此这两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性,离开了原来的生活及身份位置,踏上了充满艰险的漫漫征程,一个为找个“说法”,一个为找她的学生。她们继而在这个世界上磕磕碰碰的经历,表明她们不仅不属于她们自己的环境,也不属于动身前往的这个世界。秋菊永远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从乡里到县里到市里,对于她丈夫被踢一事的处理都是一致的。对于处理结论所依据的法律及其各项程序,她表现得根本无法理解,并以不理解来表达她的不认同、不服气、不承认,格格不入。但尽管她不准备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能不理会她,所谓起点低有起点低的好处。在她表示不服气的时候,有关部门就得配合她设法令她满意。起先乡里的调解不管用,她来到县里;县公安局作出裁决她不服,市公安局就得作出复议;作出复议她再不服,于是进入法律程序,进法院打官司。而打官司就得起诉市公安局,亲自接待过她的好人严局长因此成了被告。上次见面时,这位严局长甚至用自己的小车将她送回住处,这件事情被村民们说成“把公安局长的小车也坐了”。临开庭时秋菊迟迟不肯进去,好人怎么与好人打官司呢?她因此又有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理由,用来拒绝面前的现有秩序,这几乎是她的本能。而当最后,村长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进一步的惩罚,她却继续不能接受,因为在这之前她难产时村长半夜喊人抬她上医院救了她一命。

  这个故事被法律专家演绎为法律机制与乡村道德机制之间的冲突,但其实从一开始这位叫做秋菊的女性就一直在与法律暗中较劲,对于法律及其程序表现出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在她朴实无辜的外表背后,有着可以称之为“法外之徒”的气质。另外一位“化外之民”魏敏芝则没有这么幸运,她自上路之后没有遇见几个好声好气的好人,一路碰壁遭人白眼,但是在结局方面却不相上下。与秋菊一样,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转换之后,她同样与某个最高权力的人物见了面,并得到这个人的有力襄助,仿佛这些地位卑微的人们,她们虽然不能进入这个秩序,但是与这个秩序存在着一种直上直下的垂直关系,在这种关系中有着一份天然的位置,到紧急关头这个已有的位置就现身出来。最终魏闽芝不仅找回了她的学生,而且还为她的学校带来了电视台的人们和原先极度匮乏的许多学习用品。两位如此不合格的人在周游世界一圈之后,她们本人毫发未伤,同样这个世界也毫发未伤。那是因为她们虽然不准备服从这个世界,却从来不准备向这个世界发出真正的挑战,揭露其中的问题所在。她们与最高权力之间甚至仿佛有一种秘密通道。这里的逻辑及其演变是一般人所不理解的:从主观上不认同开始,到客观上的被认同、被接受而结束。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两部表面粗糙的影片,内里却是十分光滑和光洁。其中的故事冲突起因于一个无伤大雅的借口,不触及任何现实的关系和矛盾,不伤任何现实的筋骨。即使是像秋菊那样逆流而上,结果却依然是顺流而下。粗粗一瞥,这两部影片超越了以往电影那种明显的封闭性,从空间到人物都有了较大拓展,这两人行走在她们所不熟悉的街道上时,可以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不一的各色人等,但是细细体味起来,所有这些人物都是作为背景而出现的,处于虚焦的视野当中。而且你会发现,变化多端的街道对于人物的行动和精神状态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她们按自己的既定路线行走,根本不关心大街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与街道的关系只是一种貌合神离的关系,她们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这两部影片表面上与纪录片相似,其实最大的区别也在这里:其中没有一个线头是从街道上发生的事情牵出来的,不存在任何临时发生但却造成转折性的事件,一切都是高度设计和高度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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