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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父亲潘光旦、母亲赵瑞云 | |
http://www.CRNTT.com 2013-09-07 11:13:01 |
母亲有点闲空时,喜欢和乃穟下象棋。还会教我们做一点小手工艺。例如先用纸折成粽子,然后用彩色丝线缠绕,最后可以穿成一串。比较难做的是先掏空一个鹅蛋,然后在外面缠绕丝线,缠出图案来。母亲吃东西的灵巧也令我叹为观止。南方人爱磕干炒的西瓜子,父母亲吃起瓜子来,动口不动手,瓜子仁自动蹦落舌上,吐出来的瓜子壳是整个的两瓣儿,我吃瓜子弄不好就把壳和仁一起嚼烂,时不时还要用手去帮忙剥壳。离家多年以后才学会他们的吃法。母亲吃鱼,无论多么小的鱼,都把鱼头、鱼尾、鱼刺拆得干乾净净,嘴的功夫大于手的功夫。我小的时候对付不了,不免乱嚼乱吐,但至今也没能吃得像她那样乾净利落。 在我接触到一些近代江南的资料之后,感觉到江南是鱼米之乡,文化教育较为发达,江南的妇女保留许多传统的民间文化技艺是不足为奇的,母亲也许不外于是。但是也不尽然,表哥的外孙女告诉我,人家都说赵家的女儿能干,母亲是我们所知的第一代赵家的女儿,确是属于聪明能干的一种类型。 父亲的半边天 从我记事时起,看到父亲总是忙碌于学校工作,写文章,外出参加会议等,一切家务事,包括父亲和孩子们的穿衣吃饭,都靠母亲打理。家庭几次大的搬迁,因父亲另有任务,都是母亲带着几个孩子完成。例如七七事变爆发,日军侵占北平,我们从清华园先逃难进城,一年后去大后方昆明;1945年从乡间迁回昆明城内;1946年从昆明迁回清华园。如果舅舅在旁边,我们总能得到舅舅的帮助;但若舅舅不在旁边,母亲就只有自己操劳了。 无论是战争年代或和平时期,父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一千万多字的写作,没有母亲为他创造的条件,是难以完成的。更有甚者,父亲是高度近视,两次患眼底微血管出血,不能用眼,被迫休息。一次在昆明乡下,抗日战争期间没有其他办法,母亲用麸子做饼给他补充维生素B类营养。又一次母亲特制窗帘,使光线不能射入室内。家居静养,全靠母亲照料,争取恢复本已薄弱的视力。 1946年夏昆明的白色恐怖时期,特务支使一怪妇口吐狂言,闯入我家,企图刺探父亲行踪,进行政治恫吓,是母亲机智地把她推出门外,一直送出西南联大教职员宿舍院。闻一多先生惨遭暗杀后,是母亲第一个奔去学校向梅校长报告。 大约1950年代初,我们都在外面上学,母亲还帮父亲抄写、誊录一些稿件,字迹端正秀丽。后来大约由于患血压高的关系,就很少做了。 一生劬劳,哺育子女 父母喜欢孩子。母亲共生育七个女儿,存乃穟、乃穆、乃和、乃谷、乃年五人,乃绎、乃秋均在两岁半时患痢疾夭折。母亲还曾流产两次,最后导致身体虚弱。乃年周岁时过继给没有孩子的叔叔,叔叔为她改名乃萱。父母可能希望要一个男孩未能如愿,但父亲吟诗道“女比儿柔不厌多”。母亲对我们一视同仁,没有偏爱。然而子女多,负担重,终于造成她自己患血压高。1948年父亲南行沪、苏,写诗告诫我们说:“汝母久劬劳,廿载苦倒绷,比逢五年旱,更自作牺牲。恃有宰相肚,容得大船撑。此船却破损,客货毋多盛。应教午睡足,如泥亦如饧。”(《寄示穟穆两儿》) 从小上学起,母亲要察看我们的学校成绩单。在昆明郊区的时候,乃谷初习字,母亲为她写上第一行,让她仿录。母亲规定上小学的乃和每日写大楷三篇,小楷三行。乃和完成大字任务很痛快,写小字则很不情愿,不好好练字。1958年母亲还批评说她写的字像“狗爬的”,寄给她一支英雄牌钢笔,督促她认真写字。1950年抗美援朝时号召参军参干,乃和从高中参军,母亲本来是不同意的,认为她年龄尚小,应该继续学习。父亲说服母亲尊重孩子意愿,让她参军,但母亲坚持她的志愿应选择军医学校。乃和参军以后,分派到沈阳中国医科大学学习并毕业,主治儿科。当我们与多年隔绝在外、后留美从医的乃萱见面时,才知道她们二人专业相同,都从事儿科,真是一种巧合! 当父亲在政治运动中遭受批判的时候,母亲所受的思想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1957年父亲在“反右”运动中被批判,1958年春正式宣布为“右派分子”(1980年宣布错划)。母亲在该年10月再次中风,遂尔不治,于29日去世,享年六十一岁。父亲痛心地认为他自己的问题连累了母亲,使她过早离世。母亲病发,父亲先把正在上大学的乃谷叫回家帮助照料,不想影响我们其他人的工作。当时正是“大跃进”的时候,学校里白日工作,晚上夜战“大炼钢铁”。我回家看望母亲时,见她昏迷不醒,唇间发出一点声响,似乎是说“水”、“水”,大概是要水喝。谢冰心先生(吴文藻教授夫人,父母的老朋友,母亲要我们称她为“谢伯伯”,同住中央民院院内)用湿毛巾细心地为她揩拭乾燥的嘴唇和牙齿。至今回想起来不禁感叹,他们朋友之间相互的关怀,竟比我们作儿女的还要细致周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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