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是转化力,所谓“转化力”是指我们在危机面前,不仅仅是处理危机,而且是如何以及多快能够将“危(机)”转化为“机(会)”,化“阻(力)”为“助(力)”。当然并不是每次的危机都可以转化,然而在失败中必然蕴含成功的可能性,关键还在于领导人如何处理危机。习近平在中央第二次常委会上就指出:“这次疫情是对我国治理体系和能力的一次大考,我们一定要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要针对这次疫情应对中暴露出来的短板和不足,健全国家应急管理体系,提高处理急难险重任务能力。要对公共卫生环境进行彻底排查整治,补齐公共卫生短板。要加强市场监管,坚决取缔和严厉打击非法野生动物市场和贸易,从源头上控制重大公共卫生风险。”这里包含了两层的用意:一是藉疫情为国家治理体系和能力的考试;二是将公共卫生这个短板“补齐”。对前者而言,不是就疫情看疫情,而是从治理能力来看疫情,也代表习近平对中共的治理体系的开放式信心,即疫情不可能击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但必须“健全”和“提高”。就后者而论,“公共卫生安全”此一“非传统安全”首次真正进入了中共中央的决策高层,果然在习近平主持召开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二次会议中,就强调“把生物安全纳入国家安全体系,系统规划国家生物安全风险防控和治理体系建设,全面提高国家生物安全治理能力”。因此,有理由相信未来在中共中央层级中,建立相关的“工作领导小组”,或是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之下,成立特别单位统筹“公共卫生安全”或“生物安全”事宜。
中共之所以能将危险的考验视为天蚕蜕变的机会,应该是得力于其辩证思维的训练。在中共的发展的历史中,类似的事件已经屡见不鲜,这种从全局、从历史、从变化的角度去理解、考察、观察事件的可能发展,考虑如何捉住事物发展的规律,从而转化为有利于己的时机,既是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也是中华文化的传统智慧。当然有目标、有方法、有能力也未必一定成功实现目标,然以此次的疫情为例,显然中国共产党的治理已经完成其阶段性目标。因为从4月8日零时起,武汉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制措施。
其三是如期实现国家目标:2020年4月8日新华社正式宣布:“经中央批准,湖北省疫情防控指挥部3月24日发布通告,从4月8日零时起,武汉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制措施。”〔30〕事实上,在3月4日习近平主持中央常委会时,已经对中国大陆的疫情作出“总体形势趋于缓和”的判断,当然常委会也说到“境外疫情爆发,中国仍不能掉以轻心”的警告,〔31〕因而为了严防病毒的二次反扑,此次开放的武汉外出的乘客除了要具有“绿码”,还需经体温检测,乘机前旅客还需完成个人健康状况申报。〔32〕但是中国的抗疫防疫是成功地完成了预定的目标,这是毫无疑问了。
四、治理模式的短板
当然,在抗疫中,中国共产党的治理模式是成功的,但并非完美的,其中在三个方面是比较突出的短板:一是政权与新媒体;二是地方的自主性及地方干部的提拔;三是对重大趋势和变故的预测、预警和预防的治理能力。
第一、政权与新媒体的新关系之安排:在此次“新冠疫情”事件中,执政党的整体作为中,最受诟病的作为之一,应该就是政权与新媒体的关系。从“吹哨人”到“发哨人”的贴文,政权处理的方式永远只是机械式、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式地删除、关闭,不仅无效,反而常常是增加点阅的良方。因为网络的特点恰恰是只要发出了,就决不是人工的删除、检索关键字的删除可以禁得了的;而且锁了境内,锁不了境外,锁住了眼睛,锁不了好奇心,所以“禁、阻、断”的手段,永远是无效的、循环的行政作为,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相信无人不知道此一道理。当然,或许“挡”的做法,可以得计一时,其实这里的“得计”,可能也只是使干部有“功”而已,长期而言,多半是无效的。前述“发哨人”的专访稿刊出被删之后,全网开始了接力赛,先是将文章黏贴复制到其他的平台,但存活的时间普遍很短暂,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可以称之为史诗级别的转载奇观发生,1繁文版、2反文版、3英文版、4火星文版、5盲文版、6倒文版、7乱码版、8篆文版、9文言文版、10手绘版、11摩尔斯密码版、12无字版、13最新竖排版、14德文版、15进制编码版、16语音版等等这种史无前例的散发方式复活。所以作者说:“传播本身已经衍生出来新的资讯,就是对‘掐哨者’的嘲讽和愤怒”。〔33〕其次是动用公安机关去训诫在网络上被定位为“谣言”的发文者。一般而言,公安、警察这种强力机构执行的对象是行动性的罪犯,至于“谣言”的处理,基本上应由原机构“辟谣”,以正确的信息对付谣言,其“犯”法部分由当事机构诉诸法律去解决,才是符合专业原则和合理处置原则。
事实上,在这一段时间里,检讨此一部分的文章也很多,例如有人认为这是“对于全体中国人而言确实是一个黑暗时刻”;〔34〕也有人说:“此次疫情将政府系统内资讯沟通问题暴露无遗,不仅损害了当地政府公信力,也给社会带来了很大损失。”〔35〕在网络的言论,基本上有三个部分,一是资讯提供,二是假资讯或是谣言的散播,三是批评。一般的建议都是希望中共官方未来在资讯的发布工作上可以“更主动、更及时、更全面、更透明”,〔36〕迫使网络资讯只能扮演“协助传播”的角色。另外媒体也可能不想只听从官方的一面之辞,因此,从资讯再发出调查报导,这里也可能有不同于官方的看法或意见,这一部分有可能以当前官方媒体在疫情时期,建立“破谣”的专栏,专门针对相关的谣言,及时作答,及时辟谣。另一部分是意见包容的问题。
三是政权对社会不同意见,甚至是反对的意见,或批评的意见,甚至是恶性、恶意的批评的态度,这是大家的意见比较集中的部分。然而,这并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特别是在中美冲突的背景之下,对中共而言,以其目前的存在而言,“舆论自由”只是一个棘手之务而非紧急之务,所以改革的方式并不明显,并不明确。不过我们细究习在防疫之中的讲话,倒是数度提及:在1月25日的常委会中,习要求:“要及时准确、公开透明发布疫情,回应境内外关切。要加强舆论引导,加强有关政策措施宣传解读工作,增强群众自我防病意识和社会信心。”〔37〕
到了2月4日的常委会中,习除了强调宣传工作要“统筹网上网下、国内国际、大事小事”之外,也要求“要正视存在的问题,及时发布权威信息,回应群众的关切,增强及时性、针对性和专业性,引导群众增强信心、坚定信心”。〔38〕2月5日习近平主持召开中央全面依法治国委员会第三次会议,又强调了“要依法做好疫情报告和发布工作,按照法定内容、程序、方式、时限及时准确报告疫情信息。要加强对相关案件审理工作的指导,及时处理,定分止争。”〔39〕
最重要的是在大陆17万人参加的“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上,习用了一段文字专门说明“新闻舆论工作有效性”,强调“要完善疫情信息发布,依法做到公开、透明、及时、准确”。“要适应公众获取信息渠道的变化,加快提升主流媒体网上传播能力。要主动回应社会关切,对善意的批评、意见、建议认真听取,对藉机恶意攻击的坚决依法制止。”从习的讲话,可以清楚地知道,习是瞭解中国大陆当前的舆情状况的;对假资讯、谣言,要加强对相关案件审理工作的指导,及时处理,定分止争;对建议,则是分为“对善意的批评、意见、建议认真听取,对藉机恶意攻击的坚决依法制止”。而且在“中央成立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的组织中,也安排了王沪宁(主管意识形态、文化、宣传、舆情口的常委)为副小组长,可见对宣传、舆情的重视。
但是问题还在于如何去判断善意或恶意,谁去负责判断,以及判断之后是什么单位处理。事实上,在新媒体时代,舆论如同市场上的商品,是以“供需法则”决定其去留,“需求”部分包含了两大部分,一是需要(need),一是想要(want)。作为生物“需要”是有限的,然而作为欲求“想要”是可以无限的。在资本主义发展之后,资本家聪明创造了“供给”的有限性,成功地刺激了我们的“想要”,而且从社会层面将“想要”变成潮流,从而成为人们的“假性需要”。以此现象来解释新媒体的网络市场时,我们就发现在媒体的网络市场中,“舆论”绝非稀缺的商品,而是过剩商品。然而所谓“过剩商品”其实就包括了真资讯和假资讯,善意或恶意,正能量和负能量。而所幸的是人们在“资讯”的需求上,永远是“前者”,〔40〕因为前者是“需要”,是人们在生活中遵行正确决定的全部基础,而后者多半沦为无用的垃圾。因此,在资讯的竞争或斗争上,上述的前者与后者是不在一个等级上的商品,甚至我们可以说不论在平等或非平等的竞争下,前者均是胜家。除非前者有滞后、有隐瞒、有误判,则后者必然乘虚而入。所以立足官方的立场,面对后者与其是不断被动因应,事倍功半,收不抵支地加大工作成本,而且是伤及官方的信誉;实在不如主动、全面、及时地提供。当然这并不保证完全解决问题,但只要官方资讯被市场信赖,政府的信用得以建立,则后者的问题就完全可以合理合法地解决,而无需使用政权暴力。对于新媒体资讯,政府不论对内部资讯管理,或对外部的沟通机制完善是政府职能转变的重要表现。这是在疫情治理中,第一个需要完善的短板。
第二、地方的自主性及地方干部的提拔:从中国大陆的官员在疫情中的表现来看,地方政府的治理能力显然是出问题最大的地方,这里包含了两个问题,一是地方干部处理重大变故事件的表现;二是制度上对地方政府的授权。
一是干部的表现,然而到目前为止外界看到应对疫情的地方干部都只是湖北、武汉干部为多,他们的表现自然不如人意,然而这些是否具有代表性,有多大的代表性呢?目前无法瞭解,但是习近平在疫情期间,则多次在讲话中抨击地方干部在抗疫中的表现,如“不服从统一指挥和调度”、“本位主义严重”、“不敢担当”、“作风漂浮、推诿扯皮”、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不深入疫情防控第一线”、“疫情防控基本情况一问三不知”、“不作为、乱作为”。有的在防疫作为上“偏颇和极端”,在停产作为上“简单化一关了之、一停了之”。到了2月23日的“17万干部大会”上,习更直白、更全面地指出“干部政治上过不过得硬,就要看关键时刻靠不靠得住。总体看,在抗疫斗争中我们的干部队伍是好的,是经受住考验的,但也有少数干部表现不佳甚至很差。有的不敢担当、不愿负责、畏首畏尾,什么都等上面部署,不推就不动;有的疲疲沓沓、拖拖拉拉,情况弄不清、工作没思路;有的敷衍应付、作风飘浮,工作抓而不细、抓而不实,仍然在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有的百般推脱、左躲右闪,甚至临阵脱逃”。当然“这些都是对党对人民极端不负责任的,决不能容忍!必须坚决纠正!”〔41〕对此一定要及时问责,问题严重的要就地免职。而且“除追究直接责任人的责任外,情节严重的还要对党政主要领导进行问责。对失职渎职的,要依纪依法惩处”。
按习的说法,中共的地方干部是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还十分棘手,但是我们如果查阅九十年代之后的中共历次党代会报告,就会发现“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弄虚作假”、能力不强、信念动摇、奢侈浪费等见于“十八大报告”之前,本位主义、好人主义、宗派主义则见于“十九大报告”。换言之,这些是干部的通病,只是在重大突发事件中,干部的弱点表现,就更加令人侧目而已,其实这一部分中共在改革开放,特别是九十年代以来,从干部的晋用、选拔、考核的制度等方面不断进行检讨,改进;习上台之后从官场文化进行更替,或许经过此次的考验,或是再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客观作出评价。
二是地方政权的自主性问题,在单一而且是中央集权的政体之下,在一般的情况下,中共这些地方干部,都能按例治理自己的辖区。所以本文讨论的“地方政权的自主性”,主要是在重大事故发生时的“自主性”,主要表现在中央介入之前,能有多少“自主性”,次为在中央领导下的“执行效率”的问题。
先说在重大事故发生时,地方政权是否拥有自主处理的权力,以中国大陆现行的央、地关系,地方政权在处理已知的突发事件,如天灾人祸、暴恐袭击、群众滋事或是民族纠纷等等,这些事故大概中共的地方干部都能主动应对,灵活处置,中央只需给予必要的协助。然而,类似此次“新冠疫情”的发生,按规定公布疫情自然不属于地方,但在中央确认之前,地方政权除了呈报和等待之外,理应还有相关“不使形势恶化”的急救性的措施,类似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突发病患的急救一样。在经历过此次疫情之后,中共中央就应该有所思考,而不能放任地方政府无为地等待。习说要“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要针对这次疫情应对中暴露出来的短板和不足,健全国家应急管理体系,提高处理急难险重任务能力”。〔42〕显然,建立地方在重大事件的“救急处置权”,是十分有必要的;从事后来看湖北、武汉政府如果能在12月30日一方面向中央呈报,一方面也能采取必要的处置,其后的疫灾成本可能就小了许多。
其次是在举国体制下地方政权“执行效率”的问题。在疫情中,即在中共中央介入后,许多地方干部在“执行”上,也依然表现得不称职,中共媒体指出了有三种地方干部的表现是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一是公然抢劫:如2月2日大理市抢口罩事件。二是公然吹捧:3月6日武汉地方媒体《长江日报》报导的地方领导人的“感恩讲话”。三是武汉青山区社区居民3月11日爆料,居民采购的政府平价猪肉,被用垃圾车运送。有视频显示,社区业主怒斥社区负责人:“你买了这些肉吗?你吃了吗?”事件在网上引发轩然大波。〔43〕
前二者是越位执行,尤其大理市干部的作为,令人十分惊讶,中共统治中国大陆不是已经七十年了吗?一个地方级别干部怎么会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从中共的体制来看,大理地方干部的做法,无疑是军阀行径,特别是对中央的统治权威的挑战,尤其是如今相对强势的中央,其中是否另有深层次的原因,令人好奇;如果只是简单的幼稚,那么外界也好奇这样的干部如何得到提拔?总之,这不应只是拔官的问题,而是干部制度方面的漏洞。至于武汉领导人的发言,当然此一事实的真相仍待厘清,不过地方领导有此说法在中国大陆并不奇怪,只是在“抗疫”之战才取得初步成果,地方官员就急着阿谀表态,不仅是心态可议,而且也必然引起人民反感。事实上,此次在中国大陆的“新冠疫情”之所以控制得宜,习近平及其领导的中国共产党确实功不可没。然而共产党的立场,应该感谢人民的合作,才会真正赢得人民的感谢,党的领导只要开口索“恩”,这就完全变味了。按习一再提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就是要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做出成绩了,一定是首先向人民表示感谢,感谢人民对党执政的信任,感谢人民对党的政策、政令的配合,所以应该是“党”感谢人民。
最后一种干部之执行力从态度到能力,都令人怀疑,完全没有理由成为干部。说得严重些就是古代人民最为讨厌、痛恨的“恶吏”,在国家奔向现代化治理的时代,这是理应立即淘汰、更不堪为用的“吏”。总之,疫情以来,中国大陆治理的短板之一,就是地方治理能力的巨大落差,而地方治理不足之处,造成巨大的治理成本的浪费,疫情之后,制度面和干部的有效考核面,都有强化的空间。
第三,政权对未来可能的预测能力:当今的时代是“巨变”的时代,习称之为百年未有之“变局”,这使得现代化的治理也变得更加复杂。而所有的政府由于身处变局,常困于纷繁的事务之中,是以每每困于当前急务,只能不断以短期性、时效性强的办法加以应对。此种策略有可能出现两大缺失:一是根本忽视了长期性的趋势,在无法顾及长期性、趋势性的情况下,短期措施有可能是逆势而为,“饮鸩止渴”、“短期止痛”的结果可能平添了长期发展的成本,甚至是与趋势背道而驰;二是无法预测在长期性的趋势中的各种突发事故,从而也无法从容应对长期性的趋势中的突发事故,由此而生成应急成本的增加,从而大大削弱了政府治理的能力,造成民众对政府信心与信任的流失甚至是丧失。
从中共政权一贯的表现来看,似乎对“趋势”的发展,比较有把握,特别由于中国的体量和中国的地位,已然可以依自己国家和民族之需求,去设计未来,所以中国大陆才能肯定而自信地宣称“中国崛起之势无人能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等等。毫无疑问中国大陆的“变”,已经是当今世纪之“变”中的“自变项”,从当今的世局看,此一趋势,也将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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