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社╱题:台湾“厌世代”的现实困境及其破解路径 作者:林小芳(扬州),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博士生
【摘要】“厌世代”成为台湾90后青年群体的代名词,既是青年个体行为意向的选择,也体现了当下青年群体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厌世”作为时下流行的社会现象,揭示了经济衰退背景下青年贫困化的生存境遇,反映了世代差异引发的阶级固化问题,其背后也隐喻着社会转型期的心态失衡。为破解厌世困局,应着力推动企业转型升级,努力实现分配与发展的协同,幷学会自我调适,从而提升青年的幸福感。
近年来,台湾岛内“厌世”一词走红于网络,幷迅速成为青年群体自我命名和互相指称的符号。作为时下流行的社会现象,其反映了当代青年在面对现实社会问题时的心态。解读这些网络流行语,对于理解青年群体的心态变迁具有重要意义。但目前对于“厌世”的讨论大多停留于网络文章,相关学术性研究主要聚焦在厌世情感及其文化创作的视角,幷未直接聚焦“厌世代”群体特征及其厌世背后的深层缘由。鉴于此,本文试图探究“厌世代”的内涵演进,解析其群体表征和现实困境,幷提出可行的破解之策。
一、“厌世代”的内涵演进
“厌世代”由“厌世”与“世代”两个词组成。“厌世”是人类情绪表现的一种方式,“世代”则代表某一时间段出生的群体及其代表的社会文化现象。“厌世”作为一个“世代”来表述,其形成则与时代转变有极大关联。因政策改革、经济的延宕、教育的变化等社会原因,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资本主义发展停滞与矛盾加剧带来了工作贫穷化,不稳定的过劳、穷忙生活以及情感上的忧愁焦虑,使年轻人对现状感到焦虑不满,却又无力改变,从而对周遭事物产生一种负面的观感。因此,“厌世”的情感一方面是回应经济衰退与不平等的相对剥夺感,一方面则以“世代”表述,与过去的经济繁荣和没有未来的当下形成鲜明的断裂感。
当然,“厌世代”标签的内涵也与媒介推广密不可分。在台湾,“厌世”与“厌世代”大约在2017年就成为媒体与社群媒体上的流行词。据《数据森林》调查,“厌世”一词于2005年在网络出现,2016年10月起开始暴增,两年间“厌世”帖文超过500万则,呈现出年轻人的厌世风潮。①在脸书上搜寻“厌世”,可以看到许多以厌世为名的粉丝专页,如“厌世动物园”“政大厌世阵线”“厌世哲学家”等都有数万粉丝追踪。这些粉专或以图文插画、文字形式,或以迷因形式抒发着愤世、嫉世、倦世的“负能量”金句,受到许多年轻网友的喜爱。
“厌世代”正式被定义,源于2017年5月《关键评论网》的专题报道,之后集结成《厌世代:低薪、贫穷与看不见的未来》一书。据该书定义,“厌世代”泛指1990年代前后出生,因低薪、看不见未来,在变化剧烈的时代中,仿徨不安、疲惫寻找光亮的世代。②这样的厌世感,是一种对处于贫流层低薪生活的自我嘲讽。低薪、贫穷与看不见的未来,是“厌世代”群体共同的困境,在社会话语中引起共鸣。很快,“厌世代”标签被青年所接受,成为90后青年世代自我指称的流行话语。
此后,“厌世”的情感表述甚嚣尘上,渗透在流行音乐、商品文化等各个方面,成为年轻族群流行的亚文化,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2017年12月,台大社会系开设《失败者社会学》课程,与青年世代共同讨论现代社会对于失败感的集体焦虑。③2019年3月,在《又穷又厌世:当代青年的情感政治与贫穷化问题》研讨会上,王智明将“厌世”视为一种话语,认为厌世感可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在媒体与朋友分享中形成的。但他也指出,厌世同时是一种真实社会处境的映射,是在台湾工作贫穷、劳动不稳定、世代挤压与大陆崛起等背景下形成的“无能为力”之感。④郑亘良则提出厌世感来自世代冲突,“厌世代”青年生长于经济停滞、劳动条件不佳的环境,与上一代的繁荣对比产生巨大的断裂感,以及上一世代“卡住”既有资源又留下许多社会问题的相对剥夺感。⑤张智琦考察了当下流行的“废郁诗”,认为它的流行与两岸分治的政治体制、停滞倒退的经济处境、“反中台独”的意识形态紧密关联,反映了台湾青年世代的情感结构的暗面。⑥这些研究和讨论使“厌世代”概念更加明晰,同时也标志着“厌世代”从网络世界走向了现实社会,幷为人们所熟知。
综上,台湾青年“厌世代”的内涵演进与群体认同是时代发展的产物。当前被标签化的“厌世代”生长于台湾经济发展迟缓期,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社会阶层日益固化,而青年的上升通道狭窄,生存发展空间受限,身负“厌世”标签的青年难以按照传统路径获得成功,因而转向通过降低欲望来消极地接受现况。充满自嘲意味的“厌世代”一词从网络流行到现实认可,折射出青年世代对台湾现实困境产生的挫败感与无力感的持续加深。而青年群体对“厌世代”标签的认同,也是其对人生挫败和社会不公的一种无声抗议。
二、“厌世代”的群体表征
“厌世代”不只是网络流行词汇,更反映了当代年轻人的生活态度和心理状态。这种生活态度主要表现为一种全面的倦怠感,涵盖了工作、社交、功绩追求以及自我价值感等方面。这些表现被视为是一种远离生活的疗愈,其直接的意义是对自身生活无奈的情感抒发。
1.厌工作:工作倦怠
由于“厌世”情绪大多来自工作,抱怨或嘲讽工作是“厌世”的重要表现。台湾“厌世代”深受低薪所困,每个月微薄薪水只能勉强度日,工作只是实现基本温饱的手段,面对低薪和物价、房价高涨等重重挑战,以及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许多青年深感无力无奈,只能把对政府政策的不满和工作烦闷的心情在社交网络中抒发。于是,网络中涌现出大量抱怨工作烦闷、职场压力或琐事以及抒发不想上班的厌世语录。如许多青年自嘲为“社畜”,是一周有七天不想上班的“丧班族”,吐槽“上班后会发现,你没有下班时间!”还抱怨“累得连狗都不如,却薪水少得像月经”,⑦等等。这些诙谐幽默的厌世语录抒发了当代青年对现状的无奈。而这种风格非但没有引起不满,还深受“厌世代”的欢迎与追捧。
普遍的低薪,使厌世青年不再愿意为了换取报酬而牺牲个人的健康和时间。相反,他们更满足于生活中的“小确幸”,即以消费获得片刻愉悦的心态。对于“厌世代”青年来说,肯定自我价值的来源,已不再单纯只是朝九晚五的工作、领固定薪资的生活模式,而是找寻能“实现自我”的那一点可能。这种心态反映了他们对生活品质的重视,以及对过度工作和压力的抵触。因此,厌世青年对工作层次和薪资报酬不太看重,但对工作的清闲性较为重视,更加强调能将工作与生活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弹性安排时间。因此,不再以工作为第一优先,是“厌世代”与上一个世代最大的差别。
2.厌社交:社交倦怠
社交倦怠是厌世感中的重要一环。“厌世代”青年生在科技高度发展的时代,网络和智能型手机已是与人类密不可分的传播工具,“人机一体”刷着抖音、把看YouTube当成配饭的娱乐,以及在各式社群网络关注朋友圈动态等,是年轻人常见的生活模式。由于使用社群媒体的时间增加,使亲身人际互动机会减少,导致青年对现实的人际相处感到有压力或想逃避,进而形成社交倦怠感。据台湾“网络温度计”调查发现,当代青年常见的十大厌世特质(如表1),就包括享受孤独,讨厌应酬,拒绝聚会等社交倦怠特质,而这也是厌世青年身上所共有的重要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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