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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宪益: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http://www.CRNTT.com   2015-01-10 11:14:36  


范玮丽当年采访杨宪益
     
难忘小金丝

  作者:范玮丽(杨宪益研究者、华裔作家,纪念杨宪益先生诞辰百年丛书作品之一《金丝小巷忘年交》的作者)

  初识宪益先生是三十年前,杨宪益、戴乃迭声名鹊起的时候。当年还是一名77级英语专业的大学生。在那个百废待兴、文化复苏的春天里,尚未读过中文版《红楼梦》的我,手捧三卷本英译《红楼梦》走进了杨宪益、戴乃迭的翻译世界,从此成了他们的“粉丝”,尽管当时“粉丝”一词尚未提高身价,走出食品的行列。

  80年代读研究生时尝试着翻译了数首舒婷诗,并冒昧地把译稿寄给戴乃迭先生求教。没想到一星期左右就收到了乃迭先生的回信,对我的翻译作了详细点评,令我感动不已。一直仰慕他们,却未曾谋面。去国多年,我也始终通过西方媒体关注他们。1989年在异国听到读到杨宪益的消息;1999年,还是在异国他乡读到戴乃迭辞世的消息。直到2007年的春天,我才有幸走进北京后海附近的小金丝胡同6号。

  导师巫宁坤先生的女儿回国探亲,受父亲之托前去探望杨宪益先生。已经“海归”的我欣然陪同前往。当时,92岁的老先生已经同病魔有过几次交锋,右手、右腿都已不听使唤。坐在紫红色沙发椅上,老人同我们一一握手,并一再道歉,腿不好,不能起身。

  我坐在老人身旁,环顾着洒满阳光的客厅,古旧得辨不出颜色的条案,书柜里满得要外溢的外文旧书,墙上的字、画,无不散发着古朴与宁静。

  朋友说杨家早已不再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老人常常就这样坐在沙发椅上,读读报纸,看看电视。尽管老人眼睛里透着淡泊,言谈举止超然,我心里却有些不平。这就是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做出卓越贡献,为抗美援朝捐过飞机,为故宫博物院捐过几十件珍贵文物,为国家保住了四千多片商朝甲骨的杨宪益先生的晚年生活吗?友人王世襄的题字“从古圣贤皆寂寞,是真名士自风流”悬挂在客厅一侧的高墙上。先生自是名士,先生堪称圣贤,但晚年的寂寞也未尝不是一种无奈。

  我对先生的敬仰,对先生的爱戴,在那一刻凝聚成一股强烈的愿望∶我要陪伴先生,了解先生,我要写写杨戴的传奇爱情和他们戏剧般的人生。于是有了我每周造访小金丝的难忘经历。

  在这个喧嚣浮躁的社会,每周一次,与老人对坐,如清风拂面。我们谈读书无禁区、思想无束缚的年代;谈他的私塾教育和我儿时的文化饥荒;谈他读书时的博览群书和现今的应试教育;谈他众星捧月却没有被宠坏;谈他从豪门阔少到党员同志;我们谈文革反思,谈57, 谈89,谈“三顾茅庐”和“七擒孟获”。我们谈文学,谈翻译,谈他如何“平生厌读《红楼梦》”,我为何不喜欢简 . 奥斯丁;他最终以《红楼梦》译者闻名世界,而我的最初译文则是奥斯丁的文学批评。我给他看我去牛津寻找他和乃迭足迹所拍的大量照片,让他想起撑篙荡舟切威尔河的美好时光。给他看我在墨顿学院档案馆里搜到的1936年墨顿新生的集体照,44个西装笔挺、英姿焕发的小伙子中只有一张东方面孔;他早已不记得还有这样一张照片。我告诉他在大英图书馆读到许多乃迭给亲友的书信,那是记录中国生动翔实的第一手资料;他赞叹乃迭很会写信,也很能写信。我惊叹他把一尺多厚的《资治通鉴》翻译手稿轻易送给了国外汉学家,他说没什么,汉学家也想翻译《资治通鉴》,他的译稿也许有参考价值。我们谈他和乃迭的四年牢狱,他说没什么,自己没受什么大罪,狱友们也对他很尊重,若在外面,也许早被打死了;倒是乃迭不易,四年单独监禁,出狱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自言自语。我们谈他和乃迭的永恒爱情,从诗情画意到颠沛流离,从领袖座上宾到政治阶下囚,谈他们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却始终如一,不离不弃。我们谈当代人的爱情短暂,婚姻易变;谈当代社会的物欲横流,理想缺失;甚至谈我自己的婚姻苦恼和人生惶惑…… 我们就这样,天南海北,想到什么聊什么。久而久之,似乎变成了朋友,忘了我要写书的初衷。去年从小金丝聊到北医三院;今年又从小金丝聊到煤炭总医院。原以为还会像去年一样, 一周就出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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