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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访谈:请给木心先生起码的尊重

http://www.CRNTT.com   2013-04-03 12:31:47  


陈丹青在木心的遗体前鞠躬告别
 
  《新周刊》:我们试着找到描述他的关键词:局外;观望;离线;不在场;还有人答,陈丹青。你怎么看? 

  陈丹青:我们时代的局外人,观望者,不是没有,但未必在木心的状态和层次。“离线”是指什么?还有“不在场”?木心在中国大陆这个“场”,长达三十三年。他在上海的单位位于石门二路,我老家在石门一路,小时候常去那里玩耍,说不定他正在马路上走。 

  他和时代的关系是因为“我”吗?太奇怪了。我哪里能代表时代。我认识他之前,他也有亲近的朋友。一个人不和时代玩,但不会不和人交往。 

  《新周刊》:木心太难界定,我们曾想过一个说法:木心,一个人的中国(腔)。 

  陈丹青:这要看你怎么定义“中国”这个词。可是为什么要“界定”木心?你怎么界定?你界定了,就了解木心、就把他摆平了么? 

  “一个人的中国”?这就是我们时代的语言:动辄大字眼。 

  《新周刊》:我们的语境发生了问题? 

  陈丹青:密密麻麻的问题。如果觉得木心有问题,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不过,照木心的说法,“问题大到了好像没有问题”。 

  《新周刊》:同这个时代的粗糙感对照,木心算是精致的吗? 

  陈丹青:他精致,我们粗糙?不是这样的。我们如果试着不粗糙,就精致了吗?其实是混乱、匮乏、贫薄、单一,忽然来了木心,于是想到:“粗糙”。“粗糙”,只是文字现象,或指粗陋的生活品质。但说木心“精致”,也没有说出他。我刚认识他时,他就说,做艺术家,做文人,要有点“草莽气”,不然不会有出息。很久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和官方文艺人来往,可是有草根的朋友。要说粗糙,他顶佩服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说陀氏写得“毛毛糙糙”,简直“望粗兴叹”! 

  《新周刊》:我们现在必须打破这个状况,木心是木心,我们是我们,能不能建立某一种联系,一种共性? 

  陈丹青:“打破这个状况”也是大陆语言。你怎么打破?打破得了吗?打破了又怎样? 

  木心被时代孤立,那就被时代孤立吧。那是他的选择,求仁得仁。 

  固然,如果没有这六十年的一切,我们本来和木心在一个大语境中,或许会有争议,会有不同,好比胡适与林琴南、鲁迅和梁实秋那种关系,但大语境可以有共性、有联系的。现在《文学回忆录》出版了,只要有一个读者就好啊。木心不是写给群众看的,他写给一个个的人看。 

  《新周刊》:要是换一种思路,我们和木心有没有共性?比如我们都是人,我们都愿意谈论艺术,都愿意去爱。 

  陈丹青:不要把木心说成另外一个物种,好像他活在云端里——什么高人啊,超逸啊,博学高贵啊,遗世独立啊——还是我们的话语习惯,大字眼,夸张。对木心冷漠,或把他说成仙人,其实是同一种思维。 

  你要是听他话家常,谈小市民、乡下人,谈单位里弄堂里的鸡毛蒜皮,谈怎样做菜,穿衣,怎样耍流氓,怎样调情,你会发现就像他自己说的:“我是个健康的老头子。” 

  他和我们都用汉语写作。陈村说,用汉语写作的人,应该读读他。结果倒是许多八○后九○后读起来了,未必懂,但愿意读。追思会上好几位青年说,汉语好像就该是这样的。年轻人不一定讲得出道理,可是好的汉语,对的汉语,自有说服力。许多八○后告诉我,他们根本不读五○后六○后写的任何东西。 

  木心不和时代玩,但他的文句会和任何时代的任何人玩,只要你愿意。最近我得到一些青年读者回应,说读了他讲文学课,开心死了,从头到尾狂笑,疯了。我相信,八十年代他和我们通宵聊天,常把我们逗得疯笑,跌到椅子下面去,爬起来坐坐好,他又来一句,又笑倒。 

  木心很调皮的。他见生人,人家要是不知道他画画写作,他根本不谈文艺的,目光炯炯地沉默着,装得什么都不懂。 

  《新周刊》:我们还没有成为应该是的那个自己,已经成为了另一种自己了。这样说有些沮丧。 

  陈丹青:我感激他,自从我认识木心,沮丧被唤醒了,从此我开始改变。 

  《新周刊》: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就是觉得文坛和木心还是没有对话。 

  陈丹青:没有,起码的交集都没有——为什么非要对话?木心也从来不和“我们这个文坛”对话呀。 

  《新周刊》:很多作家对木心似乎不屑一顾。如果他们了解木心,仍然视而不见,那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陈丹青:对,不屑一顾。八十年代在纽约,我傻乎乎跟人说木心,后来发现好多人心里看不起他,包括我的朋友,现在还是一样。他们看得起陈逸飞,看得起出名、成功、牛逼的人,有靠山的人——他们看不起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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