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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访谈:请给木心先生起码的尊重 | |
http://www.CRNTT.com 2013-04-03 12:31:47 |
《新周刊》:其实就是开始说的错位,包括地域和时间上的。 陈丹青:你告诉我,可有另外一个人,七十九岁了,才在中国出版第一本书?陶渊明埋没几百年,曹雪芹生前无闻,但那是前传播时代,今天是手机时代,微博时代,阿狗阿猫都在谈粉丝。 《新周刊》:一群画家,在纽约,让木心来讲世界文学,是你们需要文学史这个养分,还是需要木心? 陈丹青:我们就是想听木心说话,他也乐意我们在听。每堂课都很安静,听他缓缓地讲,休息时,我和木心到外面去抽烟。 《新周刊》:木心在文学史里大量讲什么是快乐哲学,什么是他认为的喜怒哀乐。 陈丹青:他是对应的。他反覆提出两个概念:悲观主义,宇宙观。都是很难被接受的,辨不清的。要注意,他提出悲观主义,同时提出快乐主义,提出酒神精神。他对每件事至少有一对观念。 《新周刊》:怎么享受生活和欲望,但他又说把欲望应该关住。 陈丹青:他经常谈论死。谈起性,也谈到死。 《新周刊》:那种矛盾性体现在他的每个细节上。 陈丹青:我不称为“矛盾性”,是复杂感吧。世界和人性的复杂感,他最感兴趣。 《新周刊》:我们这个时代也有我们的快乐哲学。现在所谓成功人士的快乐是挣钱和性。 陈丹青:那不是快乐哲学,也不是酒神精神,因为背后没有悲观主义,也没有——照木心的说法——时时刻刻的死的恳切。 《新周刊》:读木心能照射这个时代的浅薄。 陈丹青:大部分时代是浅薄的,木心是在对不甘浅薄的人说话。你问他这些观念怎么会有,他在文学中给你兜底翻出来。希腊、先秦、耶稣、莎士比亚、曹雪芹……有一组人物他翻来覆去说。这牵扯到他的另一个命题:天才。他总结一个时代没有好的文艺,一句说死:不出天才。你仔细想想,真是这样的。关于超人,他说超人早就有过,早就死了。超人和人类没关系的。他不相信进化论,他说尼采的超人还是进化论。尼采听到,肯定愣半天。 《新周刊》:因为他也受到达摩的影响,他最喜欢的三个人是达摩、老子和耶稣。那他说的天才论,是否可以从轮回去解释? 陈丹青:我不评论木心的文学与思想。还不到时候。不要着急从他那里归结什么。别执迷于他的“最”。他的警句格言——其实是短语——是反警句、反格言的。 他说:宗教是回头是岸,艺术是回头不是岸;宗教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艺术是放下屠刀,不成佛——为什么不是岸?为什么不成佛?你仔细去想,如果想明白了,木心还有一句话——“不要说出来。” 《新周刊》:我第一次采访木心的时候,他说中国缺的不是国学大师,而是诗人。但木心国学底子很厚,他讲的每个例子都是他读过的,吃透的。他不讲他没有看过的东西。 陈丹青:木心也狡黠,也诚实。他会讲:这本书我没读过。又说,这本书找不到,你们哪天读了,告诉我写得怎样。他讲过很恳切的话:读书不要卖弄。还有,碰到不知道的事,不要生气,要问,问了就知道了。我和他几十年,再小的事他也找我商量。遇到不懂不知道的事,他一脸的好奇惭愧,像傻子一样听你讲。 《新周刊》:回到最简单的问题:我们今天为什么要读木心?我们该读他的什么呢? 陈丹青:为什么要有这个问题?你在一幅画前信步停下来,会问自己为什么看吗? 九八年阿城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吃完饭往回走,在一家人家的花园外停下来。鸡冠花开了,暮色里很猖狂的猩红色。当时阿城正在说京城哥们见面就聊政治新闻:“怎么样?今天有什么重要新闻?”木心对着鸡冠花笑说:“这就是今天最重要的新闻。” 你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重要”?我的意思很简单,中国有这么多作家,我也知道一位作家,你们来读读他。我一直姿态很低:你愿意读,你就读读看。 《新周刊》:木心有没有跟你讲过说某某某懂我? 陈丹青:枝枝节节的有。这本书里十多次提到的李梦熊:也是一辈子独身,音乐家,狂士。跟木心几十年交谈,他唯一念念不忘就这一个人。除了林风眠,他没有老师的,没有相对应的学生和朋友,彻底一个人。他年轻时代有过非正式的学生,也就是聊天说话,据说其中几个很有才华,后来散了,有的死了,都离开他了。 要谢谢牛陇菲先生有心,他读了《文学回忆录》,立即找到了李梦熊的线索。 《新周刊》:今且看来,木心的读者在文坛之外,反而许多年轻的求知者能理解木心、走近木心,这使您对“恢复传统”、“回到原典”或“文艺复兴”有期待吗? 陈丹青:没有期待。能回常态就不错。不要拿了木心当“有用”、“有为”。无为地读他,反倒或者有用的。他讲课说,别期待文艺对国家社会有用,文艺有什么好处呢?写着写着,作者自己倒好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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